第二部分.5.2
您睡着了,就去熬猪食了。”“谁说我睡着了?谁说我睡着了?”吴为说:“奶奶睡着了。”她嘟起嘴学奶奶打呼噜。
“胡说八道,你们别以为我睡着了,你们干的什么事全在我眼皮子里装着呢!”
吴为想,奶奶的眼皮一定很大、很大,可以装下很多东西,跟着院子里就热闹起来,猪们又开始到处乱窜,鸡又开始斗架或者下蛋。
公公说:“别往心里去,她要不骂人干什么呢?这也是她的活汁。”
怎能不往心里去?儿子们全都散了出去,家里又没地,全靠公公给人打木器过日子。乡下人谁老打木器?城里人打木器也犯不着寻访这个穷乡僻壤的乡下木匠。
他们也穷啊,就是他们有收留她的那份心,也没有那份力。
晚上,每当叶莲子挨着鸡婆们睡下,听着鸡婆们在梦中咕咕、嗅着鸡婆们的秽气,就会想她和吴为连鸡婆都不如……鸡婆还能给婆婆下蛋呢,她们不但不能下蛋还得吃婆婆家的口粮。
可是等她带着吴为决定离开婆家时,老太太的脸却抽巴了,小发髻在她的脑袋上一摇一颤地抖着,“兔崽子,只管撒种不管养……六亲不认哪!”
当吴为说“奶奶再见”的时候,婆婆脸朝炕里歪着,也没转过脸来看她们一眼。
她们就这样地离开了二道河子。公公送她们上火车站。穿过高梁地时公公说:“你大伯就是在这块高梁地里让日本人活埋的……老二呢,却给日本人干活儿,就是一家人长短也不齐。”高粱还是那个高梁,看不出埋过活人的样子,没多长个穗儿也没少长个穗儿,“你男人呢,说是干着反对日本人的事……”神情之淡就像说着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儿子的事。叶莲子说:“爹,您回去吧。”
“路上不安静,我得把你们送割火车站。来,让爷爷背一会儿。”
他背起吴为,往上颠了颠,吴为两只厚厚的手就热烘烘地勒着他的脖子,他有了贴着自己血脉的一种感动。可是她们这就往火车站去呢,火车一会儿就要把她们拉走了,儿子在的那个地方和天边一样,孙女一走也和去了天边一样。一个山屯里的老人,觉得凡是屯外的地方都和天边一样了。
他又想,儿子也好孙女也好,一旦到了外边就和自己没关系了,自己就像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和这么一个孙女。
人生在世,虚虚实实,一晃就过、一晃就过地倒腾着多少人和多少事。
可他也没对叶莲子说,要是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吧。
直到火车开了,冒着一串白烟越走越远,他才往家返。又走过那高梁地,他才想起刚才还背着孙女呢,一转眼就成了过去。叶莲子回到天津后,董贵说,还是到香港找顾秋水才是正经。
是啊,包家是回不去了,就是能回去也不能回去了,一个女人怎么不靠自己丈夫老靠他人过日子?要是她不知道丈夫的下落还好说。
又没钱,再不去找顾秋水,只有上街讨饭了。
董贵担心得不行,柔弱的叶莲子怎么上路呢?出了事他怎么向顾秋水交代?
叶莲子却铁了心,说:“我行。”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
董贵老婆说:“唉,换第二个人都不敢去,就是男人也不敢。”
而且他们一直没有收到顾秋水的回信。
董贵左想右想:“还是一步步来比较稳当,先到江苏淮安落脚,那是一一二师驻地,你父亲还在那里,看看情况再做到香港去的打算。就是去你父亲那里一路也很危险,一个孤身年轻女人带着个三岁多的孩子,又没个伴儿,还要经过日本敌占区、汪精卫的敌伪区……”
叶莲子头也不抬,还是那句话:“我行。”
董贵先去打听南下路线,然后前前后后对叶莲子交代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