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4.2
家洗涤、熨烫过的衣服、被褥,怕也高过一座山了。就是到了老年,吴为熨烫衣服的手艺也赶不上她,一板一眼得像是刚从商店买回;
间或还要给楼梯和地板打蜡。二太太又想出做鞋的主意,限时限晌要她做完,好像有人真等着穿。鞋底厚得真难纳啊。叶莲子把锥子在硬处钢了又钢,在蜡烛头上抹了又抹……每往鞋底上攮一针,身子和脑袋就一并使劲地俯向鞋底;攮进去还不算完,更困难的是把攮进鞋底的针再拔出来,她用牙齿咬着刚从鞋底冒出来的针尖,来回甩着她的脑袋往外狠拔……叶莲子赶呀赶呀。胳膊都累肿了……逢到有点空闲,叶莲子就抱着吴为到附近的大明公园去。说是公园,其实也没什么景点。不过是个空阔的场子,中间是足球场,周围是跑道,跑道四周是看台,看台后面是些高大的树。偶尔有几个外国人远远地在场子当中踢足球……这样一来,叶莲子就觉得大明公园是她们娘儿俩的公园。
人活在世总得给自己找到一个立脚之处,她们的立脚之处就是大明公园。
叶莲子在没有观众的看台上坐下,吴为这时不哭也不闹,静静地坐在那里接受足球文化的熏陶,而国人还要等几十年后才能为足球疯狂。
坐着、坐着,叶莲子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在她们的大明公园,她想哭多久就哭多久,想哭多痛快就哭多痛快,没人会看见她的眼泪,她可不是到家了!
她的眼泪伴着她愁苦的叹息,一滴滴掉进吴为的脖子里,暖暖的、痒痒的,顺着吴为的脖子往下爬行.然后渐渐变凉。吴为一动不动,也不对叶莲子说起这些。
这些走投无路、无依无靠的苦雨,点点滴滴灌溉着吴为。在这样的雨露滋润下,能指望吴为成长为一棵出色植物吗?休想!
她们就这样坐在看台上,在柳树春风、夏雨白云、缤纷落叶、雪花翻乜的轮回中,苦撑着她们的日子,转眼吴为到了三岁。
如果跪在楼梯上打蜡的时候,碰巧二太太从楼上下来,吴为就会仰起小脸,对二太太讨好地笑笑。小小的她就很明白,二太太高兴的时候,就能给她几颗糖或一块点心,就能对妈妈好颜好色地说几句话……吴为能够看出什么颜色是好颜色。二太太要是不高兴,她就会躲在一旁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小手,好像小手上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又赶紧低着头往叶莲子身边紧靠,把已经够小的身子缩得更小,小眼睛眨巴眨巴地斜着二太太的脚,以便给那双脚让出更宽的通道。
不论吴为怎样拒绝做一个奴才,从两岁开始,她的脊梁骨就弯了,从此再没有直过。从两岁开始,人人也都成了她的主子。她不但是奴才的女儿,分明也是了一个小奴才。不论谁给她一点点关爱,也许是无意,也许根本不是关爱,她都觉得那是赏给她的而不是她应得的。而且等不及来世,恨不得今世就“变做犬马当报还”,全部、马上、匆忙地献出自己,让施舍的人觉得她好一个“贱”。
即便诀别了那个楼梯,她还是不自觉地缩小再缩小着自己在空间的位置,以便给他人让出更宽敞的通道。
同时还有那么点不能免俗的、对赏赐的巴望,并贵有自知之明地、很“贱”地把巴望定位、局限在守望他人淘汰的一根骨头、一点破烂上。其实她所有的胡作非为,一些小事上的声色俱厉,包括她的张扬,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小技,以掩盖她对弱肉强食法则的恐惧,以抵抗自己的奴性、抵抗她对奴性的嫌恶与恐惧,企图向自己证明,它们从来没有在人格上、精神上对她构成过威胁……
如果问是什么造就了吴为,这楼梯无疑是造就她的第一凿子。正是它,决定了吴为的生命基调和走向,她的人生其实从两岁时就开始破损。这真是没齿难忘的楼梯。正是顾秋水,在她两岁多的时候,就把她扔到了这个楼梯上。所以她对顾秋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