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4.2
汪眼泪什么都没有的人,那眼泪还能说是属于他的吗?真正的一无所有啊!
从那时起,吴为就是想哭,就是想笑,就是哪儿疼,就是想撒尿,就是饿,就是哪儿痒痒想挠一挠……也要先看看他人的脸子,才能决定她能不能哭,能不能笑,能不能撒尿,能不能说饿,能不能挠痒痒……要是他人不高兴,门缝夹了手指头也不能哭,憋得快尿裤子也不能尿,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能说饿,痒痒得难熬也不能挠……不然妈妈就要因此受煎熬。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想出什么法子不让人挤对?
法子还是有的。
那就是不等人家挤对,自己先把自己挤对了,而且一挤对就挤对到山穷水尽,一丝一毫挤对的余地也不留给他人。于是退让、忍让、讨好他人,成了她们最根本的处世态度。实实在在以牺牲自己最迫切的二份需要,来满足他人并不十分必须,甚至多占一份的需要。以致她们后来在与人相处时,不管有求或无求于人,甚至对有求于她们的人,还都像寄人篱下时那样委屈、“克扣”着自己。
这也造就了她们过度的敏感。在她们将自己挤对得一点余地不留之后,谁若不给她们一点面子,仍然继续挤对她们的话,她们就会为之拼出孱弱的小命,如运载火箭“五、四、三、二、一”地将日积月累在心的羞辱,在最后的“一”后发射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与胡秉宸结婚以后,吴为还总像个小妾那样讨好他周围的人。
即便对胡秉宸的秘书也是如此,看着她对秘书那副逢迎的样于,胡秉宸讪笑着说:“‘惟女子小人难养’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怎么一点儿架子也不会拿?你越这样他们越是登着鼻子上脸,越不尊重你。”更不要说对他的女儿芙蓉。茹风说她“简直到了阿谀奉承的地步”,“你是不是对他的爱受宠若惊?否则你的很多行为不好理解”,还老是心意绵长地提醒她:“有一个人你得尊重一下,她就是吴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想到她呢?”哪里知道这种待人处事的态度来自她们的幼年,吴为自两岁左右到包家开始,叶莲子则始自五岁丧母之后。时间未免早了一点。
吴为刚会咿咿呀呀说话,就能像模像样地跪在地上,和。十莲子一起为楼梯和地板打蜡了。
她的小脸儿还没长开呢;她的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巴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圆,还套在婴儿的混沌里没有定型呢;她的小脊梁骨也还没长硬、长直呢……
她的小身子匍匐在地上,活像个小刺猬。她的筋骨是初生的筋骨,禁得起一再的折腾,既不腰酸腿疼也不呼哧带喘,前途远大着呢。
继叶莲子之后,吴为能拳打脚踢地撑起孤苦无告的叶家家门,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童子功”垫底,不论干什么都能全力以赴,包括对情爱有去无回的豪赌。
干着,干着,吴为仰起汗津津的小脸儿对妈妈说:“妈妈,妈妈,温妈妈是大老虎。”
叶莲子笑了:“她打呼噜呢。”
吴为又说:“还吹糖人儿呢,噗——噗——”
她有时还说:“妈妈,妈妈,太太给我糖吃了。”谁都不能把二太太叫“二太大”,只能叫“太太”,连吴为都知道。叶莲子说:“你说谢谢了吗?”“谢——谢——”“好吃不好吃?”
“好——吃——”
可惜除了深感安慰,叶莲子并不十分明白,吴为才是她生命之旅中最为忠诚的伙伴。
有饭吃的日子过了差不多一年,一九三九年夏天,海河决口。大管家通知佣人们自寻活路。
上上下下的佣人呼啦一下没了踪影。他们都是有家可归的乡下人,回到乡下别管能否躲过水灾,一家人就是死也死在一起了。
早有刘妈,临走时爱莫能助地看了叶莲子娘儿俩一眼,张张嘴又闭上,有点不安地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