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2.2
“姑婆来过了,说是请你给金家小姐题个扇面。”
“娘题不是更好?”
“同样是写字,我就是消遣,你就是学养。还是给人家小姐题一个吧。”
消遣!唉,母亲当然有许多消遣之道……这可能就是胡秉寰在决定“回老家看看”之前一定要向母亲禀报一声的原因。父亲在家更好,但是父亲经常不在,他也不必为此特地等候父亲的归来。
母亲不像别的女人,丈夫一旦有了外室,就以吃斋念佛超脱自己的烦恼。她说那是对佛的不敬,她要是念佛就诚心诚意地念,而不是因为走投无路。大概这也是她常常自己弈棋的原因。
“知道了。”胡秉寰没说题也没说不题,“娘,我想回老家看看。”
“不是就要毕业考试了吗?”
他静静地站着,没有回答。
母亲也不再问,但仔细看了看胡秉寰,有点过于仔细了,“走前要不要到疗养院看看你三弟?”老三也是鬼精灵一个,所以得了肺结核而且老不见好。想想几个秉性各异的儿子,哪个都不像是她生的。
胡秉寰想了想,说:“时间不长,回来再去看他吧。”
母亲事后回想起来,越发觉得老大的妥帖沉稳,事情到了眼前也不让她觉得他不会回来了。所以听到胡秉寰失踪的消息,母亲没有过分悲伤,无论胡秉寰选择什么,她都觉得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也就不该有什么遗憾,不过她始终不相信胡秉寰自杀之说。
之后,胡秉寰放下手里摩挲的一枚棋子,说:“娘,您下棋吧,我回房去了。”
“去吧,扇面就在书案上。”
“知道了。”
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母亲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胡秉寰没有拿书案上的扇面,而是把那方“绿豆眼”带回了房间。
对着那方铭文序跋一概全无,单只刻了一个“茫”字的砚台,他一夜没睡。
他是在审视自己的心吗?他对佛的信仰,会不会如二弟或那些大读书人,不过是对各种时尚的亦步亦趋,抑或自己天性如此?
人生于他不过是流水长东,对兴致勃勃的二弟临了不外乎如梦、如梦,对在肺结核中挣扎的三弟可能是随水而去,他又何必固执于人生是什么?
但求顿悟吧。可是悟什么?悟所谓“是非曲折、生死苦乐”之可信或不可信吗?
他要抛弃的又是什么?
胡秉寰对金家小姐不是没有想法,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花前月下,琴棋书画……哪个人不向往这样的人间景色?可世道应允了这种可能吗?如果他不能给金家小姐一个保证,就不该把她领进一个不能兑现的希望,好比史峤的身不由己以及他对叶莲子的不辞而别。
父母当初想必也是相敬如宾的,结果母亲还不是这样打发日子?他想起母亲手腕上颤颤的玉镯。
众生皆苦咽,他看不见救赎之道……
胡秉寰又柯止心如止水、波澜不惊?莫逆史峤简直让他心如死灰了。
也许不能这么说,李清照有句“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胡秉寰这只小船突然下沉,差的其实就是那么一点无法称量、难度轻重的愁绪。不过谁又能说这就是下沉呢?
他失踪以后,不但家里,连学校也没找到他的片纸只字,可能他临行前把自己所有的文字都付之一炬了。多年后胡秉宸重归故里,徜徉在人去楼空、败破荒芜的院子里,旧时皇皇家园,只落得角落里的几只花盆。他禁不住去抚摩那几只缺损疵裂的花盆,想不到一只花盆下竟压着这方“绿豆眼”。
谁将“绿豆眼”压在了花盆下?当然不会是将家财席卷一空、嫁作他一人妇的如夫人。
又为什么把“绿豆眼”压在花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