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6.2
,可能是他们这一代人里最有建树的人。
胡秉宸和父亲毕竟不同,也许更多实际,更多雄心,更多务实精神。在他看来,一味消遣人生的父亲或是叔伯们,难道不是在衰退他们那个曾经显赫的家族?
还在念中学的时候,他就常常站在那所四合院的中式客厅里,对着刘墉那副对子,还有不知哪位先人所录那幅中堂“太上立德,次为立功,再次立言”出神。
他依稀记得小时练字的情景,可惜因为没有耐心,没能练出一手好字。
除了他,兄弟中以及堂兄弟姐妹中,还有谁会相看两不厌、闲来不闲地翻翻那本装在紫檀盒里,用素绢裱糊得精致讲究,彪炳胡家千古的家谱?
几十年后,这些彪炳胡家千古的记录,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行事相当实际的白帆泡在洗衣盆里,用搓衣板一点点地搓碎了。每每想起已经化为纸浆的家族“荣耀”,胡秉宸就痛心不已。他不能责怪白帆,在那个非常时期一真不好意思,比之家族“荣耀”,还是保命第一。
胡家的昌盛,始自端溪砚的开采,后来又从雕砚琢砚,发展为收藏而发财致富。祖父就是从这样的玩家,最后成为一名古砚鉴赏专家。最后家中还藏有一方端砚“绿豆眼”,据父亲说是非常名贵的品种。砚身一脉暗紫,潜向幽深,又点点诡绿闪避其上,迎光更见一抹萤绿流溢其中。还有一方“龙尾”歙砚,据说也很名贵,与那方“绿豆眼”可以齐名。
那方“绿豆眼”也怪,不过随形略凿,并无纹饰,看得出是天生写意而非工匠之才。砚背序跋铭文诗赋全无,只一个“茫”字了事,但却透出一份通灵,有一份待人善解的神秘期待。若说制者、藏家、姓名、年份全无倒也无妨,反正是胡家的东西。对于石质、刻工上下,到了胡秉宸这里早说不出所以,可这一个“茫”字……头绪多端,该作如何解释?
这方砚究竟来自他那采砚的先祖,还是后人所藏?
采自南唐,还是宋、元、明、清?
究竟是第几代先祖雕凿?此人行状如何?
砚背的这个“茫”字,成了他心里一个悬案。
看来胡家也不都是条理清晰的人,比如大哥,大学国文系的高才生,无缘无故就突然自杀了。他的自杀与刻下这个“茫”字的先祖有没有关系了一九四二年后,胡秉宸回到故里,父亲已经过世,如夫人没有遵照父亲的遗愿而是改嫁他人,家里多少代人保存的名贵家具,也随之做了他人家的财产。在破败的院子里,尚有几只花盆置于角落。明知那院子收拾也无可收拾,却不禁伸手去搬动那几只边缘缺损的花盆,突然看到一只花盆下压着那方“绿豆眼”。
谁压在这里的?当然不会是如夫人。难道是父亲?
他百感交集地捡起那方砚,不由得迎光摇去,曾经流光溢彩的“绿豆眼”瞎了,回身为前世一方顽石。不过那的确是“绿豆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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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家没有-个人知道,胡秉寰在离去的前夜,对着那方“绿豆眼”,对着那一个“茫”字想过什么。
是不是这一个“茫”字决定了他的去向?还是“绿豆眼”在胡秉寰离去后走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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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年,胡秉宸迷恋起家谱,为这一方砚的来历费了很多心思,却终究不得其解。由这方砚,他想到,应该,也值得把吴为列入胡家那不凡的家谱。但吴为说:“你最好还是把白帆列入胡家的家谱吧,毕竟你的子息都是她生养的,我不能再抢夺她这份荣誉。”
此话言之有理。但他又实在舍不下吴为这样一个“人物”,说:“那就把你们两个都写进去。”
“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胡秉宸说:“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可我觉得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