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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5.3
,一直是他的安慰。他老是想:一个人一辈子能有这样一番经历,值了。一九五二年,顾秋水和应得田在北京街头相遇,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沦落到穿件老头乐(现在叫做t恤衫)和一条中式缅裆大裤衩的人;就是当年那个文质彬彬的应得田。让他好一阵感叹世态炎凉、时过境迁。

    应得田虽在西安事变中有过那样一份贡献,可是为了一日饭,又在汪伪政权下当过某省民政厅长。西安事变后对共产党主张释放蒋介石大有意见,手下人还杀了主张释放蒋介石的东北军军长王以哲,这样一个经历复杂、大反大正的人,哪个单位敢安排他的工作?

    很长一段时间,顾秋水在经济上给他一些帮助,不过也只限于混口饭吃。

    后来听说他找了几趟周恩来,才得到一个闲职。对于这个闲职;他看得很重,也很认真,准时上下班,每个星期天都留在办公室里学习《毛选》,总是对顾秋水说:“东北军搞了多少年也没搞成功的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却搞成功啦。”

    那时离全民挥舞红宝书的日子还有几年,可见他是真的拥护共产党。顾秋水想起多年前应得田写给包天剑的那张回执,对包天剑那种人也能一笔一画写回执的人,是不会装假的。

    顾秋水虽然没有应得田看得那么远大,但也有同感,“旧社会很多人没饭吃,包括我在内。谁也解决不了吃饭问题,可是共产党解决了,所以我拥护共产党,这叫吃谁向谁,没共产党我什么也不是。要是不解放,什么前途都没有,解放前夕我闹到靠赌博为生,反正也不贪大,总能控制住自己,小赢,够吃饭就行了。让我出苦力、做小买卖,又吃不了苦,不论干什么,一吃苦就撒手了。所以天生是个当奴才的料子,明知跟着包天剑是当奴才,还是跟下去。”

    共产党却似乎不太在意他们的拥护,他们的拥护就有了点单相思的意思。

    应得田本来说话就慎重,后来话更少,只是在六四年上演大歌舞《东方红》,“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首歌重又流行起来的时候,他的话才多了一点。一听见那首歌,应得田就会对人提起张学良的一些旧事。

    “文化大革命”,顾秋水被驱出北京之前,到应得田家里告别,才知道他已病人膏盲,孤零零地睡在过道里的一张小铁床上,可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当然,那时根本谈不到去医院诊治。后来结婚的老婆早己和他划清界限,而顾秋水也得限时限晌离开北京,至于医院,也未必接受他这样一个病人。

    他病得几乎不能动,却挣扎着爬起来和顾秋水握了握手。顾秋水也不能多说什么,他们只能相对无言,黯然神伤。

    倒是应得田豁达,“算了,我这个病不看也罢,时候到了,也该走了……到了现在……有那么两句话你还记得吧?‘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你这一走,可能不会再见了,谢谢你多年关照的一番情意。风云无定,多多保重吧……”

    顾秋水不是没有脱离包天剑的机会。一九三四年,一一二师驻武汉南湖,包天剑派顾秋水到南京报考蒋介石炮兵学校。从汉口上船到南京正好下小雨,那场小雨竟然把一个军人淋得患了感冒,高烧不退,一到南京就住进了蒋介石的中央医院。医院环境舒适,服务设备优良,所以南京之行留给他的印象是中央军得天独厚,到底和杂牌军不同。

    报考炮兵学校的计划自然告吹。

    如果他不感冒,以顾秋水的实战经验和在讲武堂学过的理论,考上那个炮兵学校不成问题。那他就会离开包天剑,成为蒋介石的一名优秀炮兵指挥官,更可能混上一个什么资格,而不会有以后的下场,但也就此成为国民党反动派。

    一九四九年以后,国民党反动派是什么下场?

    但是他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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