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5.1
一。
对于胡秉宸的这部巨著,吴为不是很以为然。在她看来,那些文字不过是许多研究者已然发表的论文汇集,并无新意。
自他投入这部巨著以来,家里堆满了剪报和各种书刊,胡秉宸整日在那些纸堆里,废寝忘食地,寻觅。胡秉宸一边掐着表,一边盯着她打字的速度,“你能不能再快一点儿?”说着,他往电脑显示屏上看了一眼,突然大动肝火——
“你怎么能把设立的文件名叫做‘胡秉宸’?不行,你得立刻把这个文件名给我改掉,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这部书是我写的。”
吴为觉得,他把这些算不了什么事的文字太当回事了,“是你写的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这些论点,早就散见于各处报刊、书籍,不信傍晚出去走走,地摊儿上有的是这种书卖……即便追究也追究不到你的头上。”她把下巴颏儿向书房里横七竖八堆放着‘的报刊、书籍摆了一摆。
他昔日的睿智、才华哪里去了?
也许他真的老了,空有一番雄心,却旧景难再。
尤其到了二十世纪末,世界已然变得如此开放,还势必变得更加开放的时候,再把这些他人研.究过的问题放在嘴里嚼来嚼去,究竟还能嚼出多少滋味?
吴为如此看待胡秉宸的著作,的确没有历史的眼光。也许现在看来,这些文字都是别人嚼剩的东西,可是,胡秉宸起始在心中反复研磨、追索它们的时候,相信那时没有几个人能具备他这样的远见卓识。回顾胡秉宸的革命生涯,可以说是付出一切,在所不惜,不达目的,绝不息止。如果不是这样,当年也不可能得到以严律著称的周恩来的赏识。也许还有一点对功名的渴求?
不要以为还在妈妈怀里抱着的他,没有听懂马倌对妈妈说的那句话:“小少爷至少是二晶顶戴花翎的前程。”他也没有白白站在那个老四合院的中式客厅里,对着那幅“太上立德,次为立功,再次立言”的中堂出神;也没有白翻那本装在紫檀木盒子里,用素绢裱得精致讲究,彪炳胡家千古的家谱,——在从少年直到青年,那最影响人生走向的年龄段。.不能说胡秉宸要求更改文件名就是胆怯、委琐。他一生谨慎,正是因为这谨慎,许多看起来毫无希望的事,最终还是被他一一解决。
也许他早该着手。不过除了谨慎还要等待时机,只可惜这个时机来得太晚,而且他还不能肯定自己果真没有错误估计形势。即便现在他还得留意,不要在这人生最后一搏中折进去。他一直没有忘记四十年代他那个关于“南北朝”的发言。
反过来说,抢先爆炸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结果还是不能成事。就像那个反对经院哲学的布鲁诺,还不是被宗教裁判所烧死了事,谁又能为他证明对错?综观天下,能掌握恰当其时这个火候的有几位?大部分是杀头的下场。
只是,有过多少这样的先例,谨慎的结果是错失良机,是的过境迁,最后只落得痛惜几十年或一生心血白白流失。而胡秉宸自己也需要一个“过程”。
胡秉宸在经历过一生的惊涛骇浪之后,晚年却感到了极度的迷茫。
特别在和不受那些历史成见束缚的吴为纠缠在…-起之后。那个不曾有过土地、资产、破产、新旧官职以及那些历史偏见束缚的吴为,思维方式随意而飘忽。不经意中,或有石破天惊之语,击中他那多年的疑惑。她的思维方式,裹挟着她的爱情,台风一样冲击着他的过去,冲击着他的犹豫、彷徨和计较……难怪他的老战友们说,他受了吴为修正主义、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毒害,从政治到思想感情全面堕落,没有保持住晚节。
但也不必为胡秉宸惋惜和叹息,堕落与脱胎换骨有本质上的区别,除女人失节(特别是他们那个阶层外的女人)绝对不可饶恕外,对其他一时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