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我倒知道的。”
良材也没再追问李发,甚至好像已经忘了自己问过那句话,忽然跳下了树桩子,走进矮矮的桑林去了。李发也跟了进去。接着就是两人一问一答的声音隐隐传来。又听得良材高声大笑。老驼福也从芦苇中钻出,踱到桑林的边沿,迟疑了一会儿,又狡猾地微笑起来。
良材的笑声和急促而清越的腔调,中间又夹着李发的粗重的嗓音,都渐去渐远。显然他们已经穿过那桑林,走上那边一大块稻田的绵长的田埂,向西首的五圣堂那一路去了。
老驼福慢慢地踱回村去,一路上,他低头猜想,时时睒着眼微笑。一路上,他自言自语道:“干什么呢?只带了李发?”又自己回答:“是到五圣堂那边去了。”再自问:“那边去干什么呢?……唔唔,去督工罢?”于是他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和村里别的年青农民在那边赶修刚才被轮船冲坍了的地方。他忽然双手一拍,独自哈哈笑着;终于被他想通了的胜利的光芒,在他那双小眼睛里闪烁。他急急忙忙走,愈走愈快,他的思想也愈活跃。
走过了菜畦,走过了田塍。走过了钱府大门前那一片广场,那两行梧桐,走过了钱府右首那一带围墙,终于到达了炊烟四起的村舍的时候,他已经把他的猜想组织完成,而且是那样的兴奋,他简直不大相信这是他自己的猜想,他确确实实以为这是“少爷”和李发说的,而且也就是“少爷”将要对全村农民宣布的办法。
他告诉每一个他所遇到的人:少爷就要唤大家去听他说话,少爷已经想好了办法,少爷将要命令大家,将五圣堂西首那座小石桥洞堵塞,用木头以及其他一切的材料。
立刻这一套话渗透了整个村庄,而且在每个人心里发酵。
老年人会意地微笑,小孩子们欢呼跳跃。
大约半小时以后,钱府大门外广场上已经聚会了大群的农民,交流的眼光中都含有这样的意思:哈哈,少爷到底出了主意了,多么好的主意呀!他们乱烘烘地说,“今天晚上就得干”,或是“老苏已经在点花名册”。没有谁反问一句:“喂,我们等在这里干么?到底谁要我们来这里的?”
他们大声嚷着,为了堵塞桥洞所用的材料而争论起来。有几个不喜欢说空话的人已经自去寻觅大块的石头和断烂的木材。而且也有些人丢开了戽水的工作,从各处的水车奔向这沸腾的中心点。忽然有人提到了村后一株半枯的乌桕树,就有三五个性急的人匆匆忙忙跑回家去找锯子斧头,准备砍倒这整株的大树,拿去扔在桥洞下。
就像暴风雨将要到来以前树根上的一簇蚂蚁似的,这一群不期而会的人们匆忙来去,三三五五,头碰头交谈几句,这里分散了,那边又集合起来,有些分头向各处去了,也有些正从各处慢慢踱来,或者毫无目的只在那里团团转。
这样经过了十多分钟,只剩下七八个懒得瞎忙,而且拿定主意一切依赖“少爷”的人们,还留在这广场上,良材带着李发从西首的钱府的围墙边来了。
良材满脸通红,衣背上汗湿了一大块,眼光炯炯,眉头微皱;他正待进府去,忽然李发指着广场上的人们说道:“少爷,让我去问问他们罢,他们一定知道刚才锦生说的那些话是怎么来的。”良材转身站定,摇了摇头,但慢慢地又举步向那些人走去。
原来他们在路上遇见了村东的姜锦生,已经知道村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谁在这里造谣?”良材对那几个农民说,声调虽则和平,眼光却十分严厉。“早已告诉你们了,不要性急,不要乱来,你们怎么不听我的话!”他走近了几步,浓黑的眉梢挺了一下,突然声色俱厉继续说:“等我有工夫的时候,慢慢查究那造谣的是谁;现在你们去告诉大家,不许乱动!……你们真想得容易,堵了一个桥洞就太平无事了么?你们就相信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