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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午后那一阵暴雨下来的时候,周阿梅正为了“去不去”的问题又和老婆吵嘴。

    同样是“去不去”三个字,从阿梅两夫妇嘴里说出来的,却各人有各人的意义。周阿梅的“去不去”,指的是他和同厂的伙伴是否终于让步而接受了老板的条件随厂到汉口去;可是他的老婆阿珍姐的“去不去”却是根据昨天那翻砂工人石全生的“一个好消息”:法租界的一家工厂正在扩充,添招熟练工人。

    “人家歪面孔找到了工作没有?”周阿梅脸儿绷得紧紧地向阿珍姐吼。“你就相信他那没头没脑的谣言,天天吵得我烦死!”

    “啊哟哟,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不要翻砂工人呀!石全生好意通知你,可是你倒……”

    “我倒什么?”周阿梅正端起一杯茶,砰的一声放下了。“不肯找那姓姚的打听打听?我才不相信姚绍光放的狗屁!”

    “管他是真是假,问问也不要紧。”

    “不去!”

    “你不肯去,我去!白问一声,又不伤脾胃。”

    “你也不许去!”

    周阿梅猛然跳起来,脸都涨红了,怒气冲冲睁大眼看住了阿珍姐,这可过分了一点。阿珍姐撅起嘴,连声说着“我偏要去”,就往外走。周阿梅一把拉住她,就往屋里一推。吵嘴要发展成为打架了。可就在这当儿,隔着一块灰色布后面的铺板上,睡着的小弟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了;这哭声就好比一瓢冷水,把这一对夫妇的火气浇灭了。

    阿珍姐跑进了那作为帐幔的灰色布,立刻就惊叫起来。周阿梅拉开那片布,看见小弟就同水里捞起来似的抱在阿珍姐怀里,那铺板上全是水。最大的一股屋漏从那半坍的棚顶下来,打在铺板上,笃笃地响。

    两夫妇也顾不到替小弟换去湿衣,忙着先抢救他们的东西。铺下,地面,已经积有寸把水。一个月前,冒着乱机的轰炸扫射,在他们的南市旧居内抢救出来的一口半旧的充皮箱,已浸了水。

    “啊哟!这可完了!”

    阿珍姐突然惊叫着奔向那有一对小窗的屋角。周阿梅也跟着跳过了那翻转的铺板。屋角像有一条瀑布,沿土壁而下,地上半口袋的米和一口袋的面粉适当其冲,从面粉袋边渗出来的水已经泛着乳白色。

    落汤鸡一般的小弟坐在那张破板桌上只知道张开嘴哭。

    幸而来了两人。这是萧长林和阿寿。他们帮着周阿梅夫妇把淹在水里的东西都安置好。阿珍姐也替小弟换了干燥的衣服,便抱着他,提一把壶到老虎灶上泡茶去了。

    风声雨声好比高速开动的十架车床。三个男人品字形坐在那破板桌边,谁也不先开口。

    阿珍姐提着茶壶回来,往桌上一放,就说道:

    “长林哥!你来评评这个理。我劝他去问问姚绍光,那家工厂招工可是真的?他就像吃了生米饭一样,一句好口气也没有。原说厂里机器拆卸完了,大伙儿就到汉口去;可是现在老板假痴假呆,把我们阴干在这里。坐吃山空,不拘什么工作,有总比没有好些呀!”

    周阿梅不作声,从衣袋里摸出半包香烟来,一看,不知何时也已经渍了水;他懒懒地把这水渍烟抛在桌上,嘴里咕噜地骂了一句。萧长林拿出自己的烟来,给了阿梅一枝,又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心平气和地说:

    “嫂子,别着急!大家从长计较。”

    “姚绍光那张嘴靠不住。”阿寿也帮着说。

    “当真有工作的话,我也不去!”周阿梅喷了一口烟,大声说。“那天大伙儿讲得明明白白,要是严老板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告他到社会局去!我周阿梅是亲口发了誓的,我不能出卖工友,自己偷偷地去找工作!”

    萧长林点着头,却不开口。

    “啧啧啧,社会局?”阿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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