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晚上妈妈又睡不好了,可又跟那创口不相干。爸爸给她打了针,这才安静地睡着了。”
“哦——”莫医生慢慢地点着头,觉得宽了心;偶然睡不好,原也不算什么。
“莫医生,今天下午三点钟我来拜访,你有没有时间?”
莫医生抬眼看时,说这话的正是他觉得面熟的女郎;睁大了眼睛,很性急的样子。他还没有答复,那女郎笑着又说道:
“半个月前,我和辛佳姊姊拜访过莫医生的,请您尽义务帮助几个朋友;现在又是差不多的事情我又要来麻烦您了。我知道您是不会讨厌我的,可是我们心里倒觉得难过,我们自伙儿中间常常说:只怪我们太不中用了,关系这样少,除了苏老伯,老找您一个人打麻烦;也怪我们太懒,没有多做些发动的工作。”
现在莫医生终于记起这一位年纪虽小可是颇为老练的女郎,原来她是严家的大小姐洁修。莫医生顿了一下,就诚恳地答复对方的请求道:“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好了,用不到客气,——回头再谈。”说罢,他转身就走。
但是走了不多几步,他又回头望着苏小姐微笑说:“可是,辛佳,你也早点回家去吧,不要害的令堂又操心了。”
苏小姐点头,却不开口。在前面街角,莫医生找到了他的包车。苏小姐望着他上了车,然后低了头,若有所思。不多会儿工夫,她抬起头来,一手拉着她的同伴,叫道:“走吧,进去看看再回家,总还不迟的。”
她们挤进了那摊贩的林子,来到收容所的铁栅门前。
铁栅里边这时正搅起了一阵纷乱。一个瘦长的难民半条胳膊伸在铁栅外,手里抓住了不知哪个善心的人给他的半根油条,另一条胳膊却护住了头,阻挡那抽上来的皮鞭。黑簇簇的一堆难民为这可怜的同伴抱不平,叫骂着围住了那打人的稽查,中间还夹着那守门的,尽力想把那瘦长子拉在一边。那稽查撇下他的“胜利品”,扬起皮鞭转身来对付那群胆敢鸣不平的捣乱分子;可是赶走了这边的,那边又来了,骂的更凶,而且开始用碎砖泥块来对抗那呼呼飞舞的皮鞭了。
那瘦长子也已经从铁栅门的马眼格中抽回他的膈膊,将半根油条塞在嘴里,就地抓起了两把泥土。……
苏小姐她们在外边看了一会儿,就上来叫“开门”。
这时那条皮鞭的锐气已经消失,那稽查听得有人叫门,便趁势下台,却又装模作样对难民们喝道:“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囚徒!还不滚进去么?成天挤在栅门前,花子似的,给人家看见,成个什么体统!”说着他回身朝外,一瞧是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子,心里便老大的不自在,他挺起胸膛,斜着眼打量这两位来客,看见她们衣衫不俗,风度不凡,可又拿不稳她们是什么路数。
“小张!”那稽查歪一下嘴巴对那个守门人做个眼色,“问明白了再放她们进来。”
铁栅门外的两位有点不耐烦了,苏小姐对严洁修说:“瞧那鬼脸的稽查!又打人了,一见他的影子,就叫人生气!”
小张隔着铁栅叫道:“喂,你们——喂,两位小姐是哪一个机关的?有什么事?找什么人?”
“我们么,”苏小姐盛气回答,“不是什么机关的,我们是中华民国的国民!也不找什么人。我们是来参观这收容所!”
“那可——对不起。”小张讷讷地说。“现在不能参观了……上头有话交待下来:停止参观。”
“笑话!不叫人参观!有什么理由?”
洁修也接着说道:“停止参观,这是哪里下的命令,你拿公事来给我们看!”
小张瞪大了眼睛呆住了。刚才那一套公式的话是早就学好了的,既已用完,而且无效,他就不知所措了。本来人家给他的守门训练节目中还有最后一着:别转头懒懒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