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手搔搔头皮。
“周副官!”王保长看见那矮胖子手里的香烟已经烧剩了大半枝,赶快又奉上一枝新的。“请息尊怒。我们不是说不想办法啊!我们哪里敢抗违命令!军事第一,嗳,周副官,兄弟忝为党员,这一点难道不晓得?可是……”
“少说废话!”周副官喝断了王保长的话,咆哮如雷,那胖脸上的油光更加亮得怕人了。“三百个伕子,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干脆一句话!”
“啊啊,是,是!”王保长拱着肩,笑的他那双老鼠眼睛成为一条缝。可是他又立刻收住了笑容,伸过脖子去,捏细了喉咙,用着像是商量又像是恳求的语气悦:“不过,周副官,三百个,是不是稍稍觉得多了一点?”
“谁同你讨价还价!”周副官这一声怒喊,响得出奇,连站在屏门那边抱臂旁观的赵克久也吓了一跳。落地长窗外那些偷听者有一个大概吓昏了,一头撞在窗上,砰的一声,倒连累那威风凛凛的周副官也愕然四顾,似乎那气焰顿时矮了一段。
王保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不怎么着慌,只不过他那满脸的笑容稍稍有点不自然。
周副官蓦地站起身来,狞起眼,看一下王保长,又看一下赵朴斋,意外地换了嗓子,像有一块浓痰在咽喉里打滚,他几乎是一字一字的说:
“好,凭你们去办!可是,本人不能不预先下警告,明天团长来了,一瞧,嘿,贻误戎机,莫说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连我也担个不是呢!”
“一定想办法,误不了,误不了的!”王保长连声答应,也恭恭敬敬站了起来。
周副官就像没有听得,撒开八字步子,托托地就往外走,肥屁股上那把“不成功便成仁”的短剑,一摇一摆地敲打屁股上皮肉最厚的地方。
赵朴斋对王保长看一眼,站起来送客。
周副官走到落地长窗前,忽然回头问道:“一千斤稻草呢?”
“照办,照办!”赵朴斋惨笑着回答。
“五百副床板呢?”
“这个——嗯……”
“没有什么这个那个!”周副官的嗓子又是那么杀气腾腾了。“一份人家抽一副门板,那不就有了!”
“是,是,一定照办!”
赵朴斋双手拱在胸前,一边回答,一边“鞠躬如也”,心里却在想:这可再没有话来噜苏了罢?
然而大出意外,周副官索性站定了,双手往腰里一撑,侃侃而谈起来:
“本军开拔,路也走了几千,大城小镇,经过的也有几百,哪一个地方不是竭诚欢迎,努力慰劳?为什么?为的本军是卫国卫民,千里来赴抗战!现在全国老百姓,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都起来爱国;可是贵镇老百姓太不爱国,殊堪痛惜!刚才还抓到了汉奸。可见奸宄潜伏,糟不堪言。嘿!赵镇长!你身为一镇之长,得留点儿心,得负责啊!完了!”
这一番训话,抑扬顿挫,韵调铿锵,大约是周副官的拿手戏之一;可惜当时在场诸人没有一位能够欣赏,即使那位唯一的国民党员而且到镇江受过训的王保长,也只是摆起个笑脸作形式的接受而已。
然而周副官终于走了。恭送如仪再回到大厅的时候,赵朴斋和王保长却看见大厅里满满地全是人了,都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这都是听到了要三百伕子来探听消息的,周副官还没走的时候,他们早已埋伏在后堂和备弄里了。这许多人,赵朴斋有一大半认识,克久和克芬却只认识一小半。
徐氏少奶被一群拖男带女的大娘和大姑娘们团团围住,占据大厅的一角,独成一个世界。
赵朴斋和王保长成为又一世界的中心。人多口杂,赵朴斋简直无从回答。而且他亦无话可答,他只是频频叹气,不住的搔头皮。王保长却胸有成竹似的,对于任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