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住了李无忌的灼灼直射到她脸上的眼光。低声的然而兴奋的话语也接着从李无忌嘴里出来:
“很好。只要想想是杨琼枝那样热心的拉你,就该不去了。”
“究竟杨琼枝是什么路数呢?到此刻我还是不明白。”
梅女士很坦白地说,将腰肢挺直,仿佛表示她的“不去”并非单单为了姓杨的。下棋的两位相视而笑,张逸芳忘记自己手里还抓着一座“车”,简直地去走“炮”了。“你应该弄个明白。名义上,她是惠师长的义女;实际上,谁晓得!不过她是惠师长的‘花鸟使’却是众口一词,毫无疑义的!”
“哦,这么着。”
梅女士淡淡地回答了,再把眼光注在棋局上,可是心里不禁感到阴暗。竟也没留意到张逸芳这边凭空少了一座“车”,只连声惊呼着:
“怎么,怎么?吃紧得很,逸,你是要失败了!”
“她还是要来找你的!希望你了解这中间的危险!”
李无忌紧钉住着说,似乎不满于梅女士的大意,声音是放高些了。
一直是琮琮地响着的乒乓球,突然都寂静。游艺室的空气立刻变成异样的威胁。梅女士虽然还望着棋局,却分明地觉得几道眼光都集注在自己身上。危险?被引诱了的危险,堕落了的危险罢!笑话!天性中的狷介自信,立刻在梅女士心头爆裂,震的她全身发颤。她霍地旋转身体来,面对着李无忌切实地瞅了他一眼,冷然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就不懂得那中间的危险性!我很反对,李先生,你的这种成见;把女子看成了那样脆弱,仿佛一碰就准定要破;那样的道德上低能,仿佛随时会堕落!我想来该也有不是这么脆弱容易损伤的女子罢!”
万料不到有这反感,李无忌的脸色略变了,然而仍旧挣扎出一句话:
“可是也不能不防微杜渐呀!”
不知是准迸射出“嗤”的一声来。接着又是鬼祟地一努嘴像闪电似的从乒乓球台边直射进梅女士的视野。可不是太难?李无忌这样公开地自居于梅女士的保护人的地位似的!这个感觉几乎将梅女士冲激到发狂。她挺直身体对满屋子的斜睨的疑问的目光作了宣言式的回答:
“本来是决定了不去的,现在倒要去试试我自己到底还脆弱不!”
她镇静地看一下手腕上的表,便往外走。可是还没到门口,一个人闯了进来,正是问题中的杨琼枝小姐,手里拿着根皮鞭,她是骑了马来的。
“好极了,你们都在!一块儿走!”
不让什么回答出来,杨小姐赶小鸡似的将周平权和张逸芳都轰出游艺室来,飞快地跑在前面,直到校门口,方才回头对张逸芳下命令一般地说:
“我有马在这里!你是骑过马的,你帮助周平权;我带密司梅。饭,到司令部再吃!”
这奇怪的一行,冲着薄暮的凉风,匆匆地往三牌坊那边走。但在将到通俗讲演会的街口时,杨小姐突然勒住了马。她看见讲演会门前的卫兵,就知道惠师长一定在内。她带了三位女伴进去时,爆竹样的鼓掌声正给讲台上劳苦了的惠师长暂时的休息。当鼓掌声渐渐低下去,当杨小姐在惠师长耳朵边说了几句以后,接续着的演说是这样的:
“男女平权,载在约法;妇女解放,是新思潮;本师长负提倡之责。今天做个榜样,请一位梅——梅女士演说!”
站在台旁的梅女士突然一跳。掌声又起来了。梅女士做梦似的被杨小姐推上了演说台,本能地对惠师长一鞠躬以后,回过她那因兴奋与惊怯而泛出了娇红的脸儿对着台下时,那鼓掌声便像风暴似地卷起来,仿佛那座讲台也在梅女士脚下轻轻地颤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