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想起一个人来了,”孙舞阳说,“便是张小姐。”
史俊还没开口,方罗兰看着孙舞阳说:
“你看来张小姐能办党么?她为人很精细,头脑也清楚。
但党务从没办过。我以为最适当的人选还是你自己。”
孙舞阳笑着摇头。
“哪一个张小姐?今天她到会么?”史俊着急地问。
孙舞阳正要描写张小姐的状貌和态度,忽然外边连声叫“史先生”了,史俊双手把头发往后一掀,跳起来就走;这里,方罗兰看着孙舞阳,又问道:
“舞阳,你为什么不干妇女部?”
“为的干了妇女部,就要和你同一个地方办事。”
方罗兰听着这婉曼而有深意的答语,只是睁大了眼发怔。
“我知道为了一块全无意义的手帕,你家庭里已经起了风波。你大概很痛苦罢?我不愿被人家当作眼中钉,特别不愿憎恨我的人也是一个女子。”
孙舞阳继续着曼声说,她的黑睫毛下闪着黄绿色的光。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方罗兰发急地问,又像被人家发见了自己的丑事似的,十分忸怩不安了。
“是刘小姐告诉我的。自然,她也是好意。”
方罗兰低了头不响;他本以为孙舞阳只是天真活泼而已,现在才知道她又是细腻温婉的,她有被侮蔑的锐敏的感觉。
他昂起头再看孙舞阳时,骤然在她的眼光中接着了委屈幽怨的颤动;一种抱歉而感谢的情绪,立即浮上他的心头。他觉得孙舞阳大概很听了些不堪的话,这自然都是从方太太那天的一闹而滋蔓造作出来的,而直接负责任的便是他自己:这是他所以抱歉的原因。然而孙舞阳的话里又毫无不满于方罗兰之意,“你大概很痛苦罢?”表示何等的深情!他能不感谢么?严格地说,他此时确已发动了似乎近于恋爱的情绪了。因为他对孙舞阳觉得抱歉感谢,不免对于太太的心胸窄狭,颇为不满了。
“这事,只怪梅丽思想太旧!”方罗兰神思恍惚地说,“现在男女同做革命事业,避不了那么许多的嫌疑。思想解放的人们自然心里明白。舞阳,你何必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呢?”
孙舞阳笑了笑,正要回答,史俊又匆匆地跑进来了;他抓得了他的呢帽合在头上,一面走,一面说:“有人找我去,明天再见。”方罗兰站了起来,意思是送他,却见孙舞阳赶到门边,唤住史俊,低声说了几句。方罗兰转身向窗外的小院子里看了一看,伸个懒腰,瞥见小桌子上一个黄色的小方纸盒,很美丽惹眼;他下意识地拿起来,猛嗅着一股奇香,正是初进房时嗅到的那种香气,正是那纸盒里发出来的。
“你说不用香水,这不是么?”
方罗兰回头对正向他身边走来的孙舞阳说。
孙舞阳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怪样地笑。
方罗兰拿起纸盒再看,纸盒面有一行字——Neolides-h.B.①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揭开盒盖,里面是三枝玻璃管,都装着白色的小小的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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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Neolides-h.B.一种避孕药,当时的新派人物都喜用之。——作者原注。
“哦,原来是香粉。”方罗兰恍然大悟似的说。
孙舞阳不禁扑嗤地一笑,从方罗兰手里夺过了纸盒,说道:
“不是香粉。你不用管。难道方太太就没用过么?”
她又是一笑,眼眶边泛出了淡淡的两圈红晕。
方罗兰觉得孙舞阳的手指的一触,又温又软又滑,又有吸力;异样的摇惑便无理由地击中了他……
天快黑时,方罗兰从妇女协会回家。他自以为对于孙舞阳的观察又进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