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位惹眼的女士,一面倾吐她的音乐似的议论,一面拈一枝铅笔在白嫩的手指上舞弄,态度很是镇静。她的一对略大的黑眼睛,在浓而长的睫毛下很活泼地溜转,照旧满含着媚,怨,狠,三种不同的摄人的魔力。她的弯弯的细眉,有时微皱,便有无限的幽怨,动人怜悯,但此时眉尖稍稍挑起,却又是俊爽英勇的气概。因为说话太急了些,又可以看见她的圆软的乳峰在紫色绸的旗袍下一起一伏地动。
主席正要询问有无异议,一个人满头大汗,闯进会场来,在林不平的耳边说了几句。林不平脸上的筋肉都紧缩起来了。
坐在他旁边的陆慕游也变了色。
“这位同志来报告,县前街已经发生了暴动,”林不平霍然立起来大声说,几乎就是嚷了。“童子团受伤!反动派已经动手了!”
几个声音同时发出一个“呀!”
但是会议室间壁,县党部常务委员室内的电话又丁零零响了。
“你们还主张撤退纠察队和农军,那简直是笼着手让人家来砍头!”林不平继续咆哮似的说。“你们爱高谈阔论,悉由尊便,我可不能奉陪了!”
主席很为难地笑了一笑。大家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话,情形非常僵。幸而林子冲已经听了电话回来报告,这才把林不平恫吓的退席问题无形中搁下了。
“公安局长打的电话。”林子冲还算镇静地说。“县前街王泰记京货店的店东私自搬运店内货物,被童子团阻住了,不知怎的跑出许多人来干涉,便和童子团打起来;大概有几个受了伤,纠察队也到了,一场混打,许多商店便关门收市。现在情形极混乱。公安局请我们派人去弹压。”
原来事情并不怎样严重,大家倒松了一口气了。这“王泰记”的名儿,大家听去也很平淡,然而陆慕游颇着急了;林子冲并没说明,这所谓“店东”究竟是王荣昌,抑是胡国光。
然而会议之不能再继续,并且希望有结果,却也是大家心心相照的了;于是依了孙舞阳第二次的催促,由主席指定三个人驰往出事地点,一面通过了第二提案电省请示。联席会议就此宣告结束。
当下是方罗兰,林不平,陆慕游三人被指派到出事地点,担任调解弹压。街上颇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在那里指手划脚谈论,但纠察队和童子团的步哨,似乎并没变动。他们急走了五分钟光景,早看见前面一大堆人把街道塞满了,那人堆中有蓝衣的纠察队,有最惹眼的红布围着的小小的头颅,还有梭标的铁尖闪烁地高出于人头。
人堆中忽然腾起一片鼓掌声。许多人臂争先地举起来,“拥护胡国光”的呼声也怪不入调地被听得了;而高举的人臂又混乱地动摇,似乎那些臂的主人正在那里狂跳。
两分钟后,三位特派员立即被告诉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那老实的王荣昌被共产的谣言吓昏了,想偷运出一批货物去放在他认为妥当的地方,不料虽然搬出了店门,却在半路上被查见了;在货物押回原店的时候,就跟来了一大批闲人看热闹。王荣昌看见机密败露,早慌得说不出话来,忽然闲人中间挤出两三个来吆喝着“货物充公”,便不问情由地想拿了就走,这就和上前来质问禁止的童子团发生了冲突,乱打起来。当纠察队和农军闻声赶到时,那几个趁火打劫的流氓早已逃走,只留下王荣昌作为勾结流氓的嫌疑犯。而况童子团又有一个被打落了门牙,于是王荣昌便被拘留。这可怜的老实人看见分辩无效,却想出了一条妙计,派人把王泰记填表上的店东胡国光找了来解救灾难。
现在这胡国光就以王泰记店东的资格,高高地站在柜台上演说。他痛骂那些不顾店员生活不顾大局而想歇业的店东;他说自己即使资本亏尽,也决不歇业;他又轻轻地替王荣昌开脱,说他是个胡涂人,老实人,只知忠于东家,却不明白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