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别人的什么意见。——怎么?你还不满意,还觉得不够么?——那就太难了!”
林佩珊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大段,她的语调又温柔又圆浑,因而本来有点气恼的范博文听了以后似乎觉得心头很舒服。但有一点还是逃不过范博文的注意,就是林佩珊这番话,依旧不曾说出她自己对于那件事的态度——特别是她自己对于范博文的态度。
范博文叹一口气,手支着头,看地下的草和林佩珊的玲珑圆凸的小腿。突然——不知道是什么动机,他将捏在他手里的林佩珊的化妆皮包打开,对着皮包上装就的小镜子看。不太圆,也不太尖,略带些三角形,很秀逸的脸儿,映出在那椭圆形的小镜子上了。脸是稍显得苍白,但正在这苍白中,有一些忧郁的,惹动神经质女郎们爱怜的情态。俄而镜子一动,那映像就不复是整个的脸,而是眉毛和眼睛这横断面了。眉浓而长,配着也是长长的聪明毕露的眼睛;可是整个眉与眼合起来,又有抑郁牢骚的神情夹在锋芒机警中间。总之是最能吸引二十岁左右多愁善感的女郎们的爱怜的一张脸!然而假使也能够博得活泼天真不知世上有愁苦的十五六岁少女们的喜欢,那是因为在这脸上还有很会说俏皮话的两片薄嘴唇,常常是似笑非笑地嘻开着。——范博文对镜看了一会儿,松一口气,关好了那化妆皮包,抬起头来又望林佩珊。温柔的微笑尚停留在林佩珊的眉梢嘴角。而且从她那明如秋水的眼瞳中,范博文似乎看见了他们俩已往的一切亲昵和无猜。难道这一切都能因为吴荪甫的“不赞成”就取消了么?都能因为吴少奶奶的“也不赞成”就取消了么?不能的!范博文忽然感得从未有过的兴奋,激发了从未有过的勇气了。他猛的抓住了林佩珊的手叫道:
“佩珊!佩珊!——珊!”
似乎理解作也和往常一样的亲昵玩笑,林佩珊身体不动,也没开口,只用眼光答应了范博文的颇带些热情的呼唤。而这眼光中分明含有一些别的成分,分明是在想着什么别的事,并且和目前这情境相距很远。范博文却也并没觉得。他只感到林佩珊的手掌是比前不同地又温又软,而且像有一种麻辣辣的电力。虽则他们手拉着手是家常便饭,但此时却有点异样的诱惑力了;范博文侧过头去,很想出其不意地偷一个吻。可是刚把头贴近林佩珊的耳边,范博文的勇气突然消失了。林佩珊的娇嗔应该顾到。于是他把这动作转变为一句问话:
“瑶姊是现在不肯?为什么呢?”
“啊哟!我说过我也不懂呢!”
林佩珊出惊似的急口回答,又笑了。然而这句话的婉媚的神情也是很显然的,范博文辨着这味儿,忽然以为这句回答的背后的意义仿佛竟是“一切由你,在我是照样的无可无不可的”,他忍不住心头发跳,脸上也有点热烘烘了。他贪婪地看着林佩珊,从脸到胸部,又从胸部到脸,一切都是充满着青春的诱惑的光彩和温润。这样的感想也突然飞过他的迷乱了的神经:如果用一点强迫,他这“珊妹”大概是无抵抗的罢?他差不多想来一个动作了,但不幸他们背后的扁柏丛中忽地起了一阵屑屑索索的声音,范博文全身一震,那野心便又逃走了。
此时骤然吹来了一阵凉风。对面树上有什么鸟儿在叫。一群鸽子扑扑扑地飞到范博文他们跟前,在草地上像散步似的慢慢地走,又站住了,侧着头看他们。范博文的注意便移到了鸽子;并且觉得这些鸽子颇有“诗人”的风姿,便又想做一首短诗。
始终若有所思的林佩珊忽然独自异样地笑了一声,轻轻摆脱了被范博文捏着的一只手,站起来说:
“我要回去了!这木椅子坐久了,骨头痛。”
范博文的诗意立刻被打断了,他慌慌张张也站起来,看着林佩珊,不很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要回去。虽然坐在这里对于他的“问题”的解决并没有多大帮助,——他两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