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道大人们都在灵棚里的火堆旁谈说油菜长短,然当他第五次从灵棚外到灵棚里寻找藏起来的孩娃时,他一猛跑进来,顿时感到异样了。原来盖在棺材上的棺盖被父亲司马笑笑掀下来,摆在火边上,在那棺盖上铺了一床守尸的花被子,父亲和四十的娘梅梅都坐在棺盖上,用被子盖了脚,手伸在正面的火苗上,不知道他们正在说什么,他进来他们的话突然断下来,两个人的脸上都腾地红起来,把脚从被子里抽将出来了。
司马蓝好像做错事一样愣在灵棚前。
四十娘望着司马蓝说,我来找六十、五十、四十回家睡觉呢,蓝你见了他们吗?
父亲啥也不解释,起身穿上鞋拉起棺材板上的四十娘,说让蓝娃在这守一会尸,说无论如何不能灭了棺材前的香,便拉着四十娘的手朝灵棚外边走去了。
他看见好像四十娘不愿让爹拉着手。可爹不由分说把她拉走了。
她走出灵棚还回头望一眼,说六十、五十、四十们回来了,让她们在这灵棚下面等着我。
他们就走了。
司马蓝被困在了灵棚里。他不知道父亲和四十娘去了哪。世界上一下就剩下他和棺材了。他和哥们已经伴着那死尸睡过了一夜。他对自己说,人死了,不会动了,都冻成冰块了,想让他说话动弹他也不会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慌,有些怦怦跳,感到身上的血缓缓冷下来,流得慢起来,似乎终于停下凝住不流了。为了证明自己不怕那死尸,他故意朝那棺材走过去。灵棚外的风声青白白地响进灵棚里,村外山脉上没有化的雪,像冻在山坡上浓稠的白雾一样铺盖着。新添在火上的槐木柴,过年鞭炮样爆炸着,火星不时地飞到棺材上,又咚地落下来。他到那棺材前换了三根新香插上去,又用手摸了摸棺材的头,证明自己果真胆大了,不怕死尸了,就对自己说,司马蓝,你已经不怕死尸了,不怕死了呢,不怕活不过四十就得喉病呢。
他很坦然地立下来,心跳果然减缓了,血流舒展了。他得意地微微笑下来,说我什么都不怕了,连活不过四十也不怕了呢,我就像过了门槛一样,过完了孩娃时候的惊怕呢。供桌上的马灯昏黄一团,灯光在风中摇晃有声,新换的三柱草香,在静夜里缭绕不止,细丝样的草香味,在冰冻死尸的黑色寒味中,时有时无。他深深的吸了一下鼻,又吸了一下鼻,他嗅出了死尸的黑色寒味里,除了草香、冰气。还有满地陪尸人睡过的稻草味,堆在地上的被子的潮暖味,棺材上的黑漆味。他往棺材的中间站了站,把鼻子往棺材的上边挪一挪,闻到从那棺材最里还散发出一种浅红红色的冻肉味。他想起他弟兄五个和父亲司马笑笑来陪尸那一天,看到死尸冻成冰的手脸都是乌紫色,他想这黑寒的尸味里,最多最稠的一定是从棺材里发出的乌紫的尸冻味。他想,现在这死体一定和年初他叔的尸体不一样,一定满身都是像水缸上瓷釉一样的暗红了,摸上去一定就像摸那冻裂的水缸样,又冷又硬,倘是手上有些水,手就一定会像冻结在缸上一样冻在死尸上。
他说,你敢把手伸进棺材里边吗?
司马蓝说,我什么都不怕。
他说,你伸呀,
司马蓝就果真把手伸进了棺材里。身后的柴禾燃烧着朝火堆外面延,火苗分散着小下来。棺材里边暗黑一团。司马蓝的手碰着那暗暗黑黑时,像把手伸进一个黑洞摸东西,寒凉之气蛇一样绕在他的手脖上。他身上打个颤儿,又努力让心里松活一下,就像把从胸膛里提起的一团肉又放在了胸膛里。
司马蓝说,看我把手伸进了棺材吧,人家说,你敢摸摸那寿衣?
他说,我就敢。
司马蓝往棺材的脚头走了走,使自己的肩头高过棺材板,然后一弯腰,手就抓住寿衣了。那寿衣是村长离开村子那些年,为自己准备的黑绸布,是村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