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光芒一杆一杆照着他。马路上汽车多起来,轰鸣声把早晨的清静搅得极浑浊。出工的百姓成群地从他对面走过来。他忽然觉得很孤单,仿佛一个人守着一条被打得残断不堪的战壕。他知道这战壕他守不了太久啦,很快会落到敌人手里去。他也会落到敌人手里去。寂寞使他无奈,他不想再打了,他想束手就擒,把战场让出去。那时候,也许敌人可怜他,兴许会放他一条生路。会的,人总有同情心。他就有。他打了老婆两耳光,把老婆踢下床,老婆哭了,他又去替老婆烧了一顿饭,把饭碗端到老婆面前。是的,人怎么会没有同情心?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指导员骑着车子,夹在人群中走过来,到他面前突然刹了车说老赵,我就是去接你。
赵林收住步子,望着高保新脸上的平静。
“夏日落死了。”
高保新调转车头。
“知道啦。团长、政委、营长、教导员都在连队,要你我汇报情况。”
赵林说走吧,我来带你。高保新推着车子,说走走吧,抄近路,我来接你就是想和你走走。于是,他们从马路拐入一条小道。小道沿着一条小河朝前伸。河水干了,河底枯裂。小路又窄又直,象绷紧的皮条,路上枯萎的干草,被露水润了一夜,软软绵绵,很有韧性。偶有未及消失的露珠,不断打在他俩的脚上,鞋都湿了,阴阴的凉。太阳却在他们脸上晒出温热的舒适。他们谁也不说话,并着肩走,路窄了赵林就走到河岸上,不时把碎土蹬掉一脚。有麻雀从头顶飞过,落在干河边的柳树上叫,音色很翠。
赵林说:“真他奶奶倒运!”
高保新扭了一下头。
“刚才才知道,营连干部这月就调整。”
赵林放慢步子。
“夏日落害了我们。”
高保新也把步子放慢。
“本来团党委这次把你我都要动一动。”
赵林立住。
“现在呢?”
高保新立住,说现在……他说了半句,又推车往前走。赵林跟在他身后。说夏日落害了我们。高保新说人死了,再说也没用。现在事情明摆着,不管他是什么原因死掉的,人是死了,我寻思留给三连的,要么是你我各记过一次,或各降一职处理转业,把正连位置让出来;要么是你我由谁把责任多担些,记过降职一人全担了,再让组织处理转业,这样能保全一个人。高保新这样说时,不停地走路,脸直直地挺着,太阳把他的脸照得亮堂,有一种红艳的光彩。
四野无人,就他们两个。阳光在田野上,不再像早先那么清丽,显得有些粘稠,如一团黄水。有狗在地里跑来跑去,相互嘶咬,叫声传出很远。营房已经能够看到,红房子在远处如一块块脏旧的红布。赵林不知道高保新后边的话是啥含意。搁伙计当然要有难同当,责任分到两个人肩上自然都小些,要一人挡责任,那奶奶还算啥伙计,啥朋友!不消说也是人命案子出来了,便是偿命也连长、指导员并肩上。然指导员的这个话,使赵林一转念,觉得也在理。比如他高保新把责任揽下来,只消说夏日落这件事情全在我,是我思想工作做得不细致,他交了三份入团申请书,还没轮到他入团,他一时没想开,我又没及时找他谈心,他便盗枪自杀了。就说这么几句话,我连长就可以解脱了,兴许这样,团党委还真的能继续考虑晋升我为副营职。退一步说,既便不晋职,我也已军龄十四年,不让我转业,再熬到明年底,也就符合了干部军龄十五年,家属可以随军,农业户口可转为非农业户口那条要命的军规,我赵林也就一样可以把老婆、女儿从农村带出来,让她们成为城镇居民了。心里转出这念头,赵林身上惊一下,眼巴巴望着走在前面的高保新。
“指导员,难道处分了我们就一定要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