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叫声热得很。因了疼,叔的心里像是着了火。像是堆着一炉大碳火。能锻铁的火。他一会把身子虾米样爬着弓在床中央,屁股翘到半空里。一会又倒在床铺上,死虾米样倒在床中央,身子卷成一团儿。死虾米样卷成一团儿。再一会,仰躺着,把双膝弯在半空里,双手死死地抱着两个疼成苍黄的膝盖骨,人像仰躺着的死的虾。死久了的虾。只有把身子弄成死虾样,他的疼才会轻一些。
轻一些,也还是得不停嘴地叫:
quot;玲,我活不成了呀?quot;
quot;娘,你再给我吃点儿止疼药。quot;
他唤着,把床上的单子揉成了一团儿,身上的汗,让他和单子沾在一块儿。玲玲不停地给他擦着汗,不停地给他说着话。捡那他最能听进去的说。听进去了他的疼就会轻一些。听不进,他就用拳头擂着枕头唤:
quot;我快疼死了,你还给我说这呀。quot;
她便慌忙用湿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汗,给他换个话题儿。
说:quot;爹,你别生气,我问你一个事。quot;
他就扭头望着她,额上的汗一闪一闪的亮。
问:quot;爹,你说宋婷婷到底和她娘家庄里谁好呀?quot;
他就说:quot;娘,你是不是还嫌我身上疼得不够啊。quot;
她就对他笑:quot;她俩再好也好不过咱俩呀。quot;
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了。
她就说:quot;我给你叫爹,婷婷会朝那男人叫爹吗?quot;
说:quot;你朝我叫娘,那男人会让向婷婷叫娘吗?quot;
说:quot;爹,我是你媳妇,可你想让我是你媳妇了,我就是你媳妇,在学校、在麦地,在学校外的田头上,在麦场屋和麦场上的哪,无论是白天,还是大黑夜,只要你想要,我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儿,从来都是顺着你。quot;说:quot;想吃甜的我给你做甜的,想吃咸的我给你做咸的。做饭没有让你近过灶,洗衣没有让你湿过手,你说我对你好不好?quot;
并不等我叔回答啥,像她问话不是为了让他答,只是为了自己问着说:quot;这是我给你做媳妇。可你让我给你做娘了,我每夜都像娘一样抱着你睡觉,把奶放到你嘴里,还拿手在你身上拍,像哄孩娃样一直拍到你睡着。quot;说:quot;亮,你想想,——你让我给你做闺女,我一口一个爹,叫你像叫亲爹一样儿,每天都要叫你十几声的爹。有一天,quot;她顿了一会说:quot;有一天,我私下里数了数,我最少叫过你五十声爹,可你才叫了我一声娘,还是为了让我给你洗脚才叫了一声娘。可你叫我一声娘我就满足了,又是给你洗脚又是给你去倒洗脚水。半夜我都睡着了,你又叫醒我,我还洗了身子侍候你。quot;说:quot;你说吧,亮——哥——爹,你说我是对你真好还是假好呀?quot;
她就望着他,像望着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quot;你说呀,我是对你真好还是假好呀?quot;
他知道她是对他真的好,也知道自己也是真的对她好,可经了她这么一排儿的话,却又觉得果真是他哪里有了对不住她的事。有了伤了她的事。好像那事肯定他做过,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了那桩事。那些事。让他只好有些对不住她的望着她,像望一个埋怨儿的娘,埋怨哥的妹,抱怨弟的姐。她就坐在床边上,穿了短的裤,小的褂,拉着他的手,把他的指头在她手里分过来,重又拔回去,像她在数着他的手指头,像她压根忘了她在捏着他的手一样。望着他,脸上泛着红的光。人已经很瘦了,可那红光在她脸上还厚着,像一个怕羞的姑娘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