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夜，睡了时，都睡了，学校像死了，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一白天，天晴得透过天能看到天外的天，深蓝色，不见底的悬着的蓝。可待夜深了，天却阴下来。沉沉的阴，如挖开墓里的潮阴样。学校里的静，井深似的静，连半空流云的声息都可听到的静。

    都睡了。爷睡了。

    有人敲了窗。学校的铁门早就不锁了，根柱和跃进收走了门钥匙，那门也就不锁了。半夜总是有人进出着，门就不锁了。所以不用唤开那铁门，人就可以从外边进来直到爷的窗下敲。砰砰地敲，像是敲着鼓。

    也就有人来敲了。

    quot;谁?quot;爷问到。

    敲的人，气喘喘着说:quot;我——丁老师，你开一下门。quot;

    门开了，是赵德全站在门口上。几天不见他人已经没有原型儿，瘦得除了骨头没了肉。脸上没有了肉，只有骨架子挑着那发黑、发青的皮。有许多干结的疮痘的皮。眼窝深得如两个被人挖过土的坑。这一会，爷看出他身上旺的死气了，不是脸上没有光，是眼里没有光。立在门口上，像穿了衣服的骷髅样。灯光照上去，他人没有活顺的色，倒是他的影子在活活地动。黑影儿，贴在墙皮上，像一件黑薄的寿衣挂在风里样。看见了爷，他脸上挂了惨淡的笑，黄瘦的笑，笑着说:

    quot;丁老师，想来想去，趁我还能动，我把那黑板给你拉了回来了。quot;

    说:quot;想来想去，我不能做下绝着的事。是黑板，不是木板。不能热病过去了，孩娃们又来上学了，老师们没有黑板写字了。quot;

    说:quot;宁可我死了没有棺材用，也不能让孩娃没有黑板用。quot;

    爷就看见门口有辆胶板车，拉了那块大黑板。

    quot;丁老师，我不行啦，背不动了，你出来和我一块儿把黑板抬进屋。quot;

    爷便出门和他一块抬。把黑板抬进了爷的屋，靠在墙壁上，弄出了很多响声来，叮当当地响。

    我爷说:quot;慢一点。quot;

    他却说:quot;不怕了，反正快死了。根柱和跃进见了这黑板，你就说是我又送回学校的。quot;喘着气，脸上挂着笑，淡黄的笑，像了贴在脸上黄白的纸。抬完那黑板，拍拍手上的土，爷想他会走。可他没有走，坐在了爷的床铺上，挂着笑，没有声的笑，像贴在脸上笑的纸，看着爷，不说话，样子似还有啥儿事，可却没有事。爷给他端水喝，他摆了一下手。爷去给他倒水让他洗洗手，也不洗，只是说:quot;丁老师，我没事，就是想来你这坐一会。quot;

    爷就坐在他对面:quot;有事你就说。quot;

    收了笑，他却正经地:quot;真没事。quot;

    两个人就坐着。夜里的静，深厚的静，压在平原上。学校里，偶而有的虫鸣会从那静里挣出来。弹出来。过了后，还是静，愈发的静。爷就没话找话说:

    quot;你该回到学校里住。quot;

    quot;你看不出来我?quot;他看着爷:quot;我活不了几天啦。quot;

    quot;哪能呢，quot;我爷说:quot;熬过冬，进了春，病人都只少还有一年寿限哩。quot;

    他又笑了笑，苦笑一下子，在床上动了一下身，贴在床上、墙上的影，黑绸寿衣样在那墙上摆。明明地，他人已经坐着不见了动，可那影子还在动，像他的魂儿在他的周围飘着样。

    quot;棺材准备没?quot;爷觉出他活不了几天啦，也就直直说:quot;没有好的有差的，总得有一个。quot;

    他就望着爷，有些难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