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纺线织布没弹性,絮被窝扎肉。要饭的穿紫花布还差不多,往墙根儿一蹲不挨狗咬。为什么?黄土色儿,狗看不见你。
从前佟法年站在街里一说笨花的事,向桂就问哥哥向喜,问他笨花人种的地是不是佟家人让出来的,向喜说:“太张致,太张致,离他们远点。”如今向文成就说:“他祖宗怎么见过洋花?洋花传过来也不过几十年,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年)洋花才从美国传到中国,美国开国也不过二百来年。”
没有人考证佟法年的家世,向文成的看法是,佟家以本地人自居是自有用意的,他把住笨花四十亩官地不放手就是证明;他种着官地不为村里付出就成了天经地义。老年间笨花村立下过规矩:谁种官地谁得管村里的开销,办学、唱戏、抗灾乃至官场上的应酬,费用都应出在官地。其中村人最重视的莫过于办学,可笨花村现在只养着一个私塾先生刘秀才。刘秀才半饥半饱地上课,每次向佟家催要欠粮,顶多只能从佟家背回二斗谷子。刘秀才把口袋往当街一蹾,忿忿然地说:快看看吧,刚够喂只麻鹩!遇到村里来了戏班子,佟家还贴出告示敛钱上份子。现在四十亩官地佟家也种着洋花,摘花时,佟法年便站在街口喊:“摘花呀,上官地!”官地的洋花成色好,从处暑一直摘到霜降,摆在集上都抢手,摆在佟家的花坊里,就成了花坊的底子货。有官地四十亩的洋花压底儿,佟家的花坊净赚不赔。
佟家花地多,地块大,摘花时会招来更多的妇女。佟法年为了让摘花人把棉花摘得干净,还叫家里揽饭①的往地头上送绿豆汤。佟法年站在地头上说,来吧,绿豆汤管饱,算清了工钱每人再加俩大子儿②!
大花瓣儿给向家摘花,也给佟家摘。大花瓣儿对向桂说,“人家佟家还管绿豆汤呢,怎么恁家就不给熬点儿?”向桂说:“妇道!就待见这点小恩小惠。你说一只兔子吧还有点嚼头儿,那一罐子绿豆汤顶多也就撒上一把绿豆,比喝水能强到哪儿去?”大花瓣就说:“烧开水还得费柴禾呢。”向桂说:“要不就说你妇道呢。等到拾花那工夫多挣一包袱花不就什么都有了。说话之间这花就该摘三喷了,离霜降也没几天了。”
摘棉花讲“喷”,头喷花摘花有限,二喷三喷是棉花最应时的时候,摘下的花纯净饱满。四喷的棉花质量不及二喷、三喷,五喷的花干瘪瘦弱,白里透着黄红,叫红花。红花卖不上价,待出的白布也属次布,只能撕着零用。五喷花过后,节令已是霜降,该拾花了。在笨花村,摘花像是家事,拾花才是盛会。拾花牵动着不少男人和女人的心。
①.揽饭:被雇替人做饭。
②.大子儿:铜板货币的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