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追上来怎么办?向喜说,照你的说法,鸭子就不用做了。向文成说,土匪既是土匪,就不如去抢做熟的鸭子。同艾说,看你说的,要是近处没有饭馆呢。向喜就说,再饿着肚子跑呗。三口人都笑了。后来向喜又说,其实湖北的土匪鸭和杭州的叫花子鸡做法都一样,都是借了个离奇的名字。名字越离奇,越能吸引人去吃。快尝尝,快尝尝,趁热乎。向喜亲手将泥和荷叶扒开,先给同艾夹一块,又给文成夹一块。
就在向喜为文成母子夹菜的时候,一个女人大步跨进了餐厅。在向文成看来,这女人显得很是人高马大,她就像江中的一股浪头朝饭桌涌来。他本能地往母亲那里闪了闪,才看清这女人跟前还有两个孩子。小一点的被她抱着,大一点的在她手里牵着。这女人大约在刚进门时受到了护兵的阻拦,所以嘴里还在责骂着护兵。女人撞进门后,先把两个孩子推搡在向喜跟前,就让他们管向喜叫爹。
两个孩子按照女人的吩咐,一人搂住向喜一条腿,果然叫起了爹。女人又冲孩子嚷道:“大点声儿,再大点声儿,你们爹耳朵背,怕他听不清。”女人说着,拿眼睛斜视起同艾与文成。斜视一阵就又挑衅似的说,“我不是走错了门吧,是我走错了门,还是有人进错了门?”
来人是二丫头。这是她携儿子文麒和文麟对汉口的一次突袭。原来二丫头早就在向喜身边安插了“眼线”,她嘱咐眼线,一旦向大人身边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往保定发电报。几天前她果真接到了一封电报,那电文只有一个字:“来”。二丫头顺容仿佛就是冲着这个“来”字来的,电文越简单,她胸中的火气就越大。
这一幕情景对于同艾来说是爆炸性的,却也干脆明白,不再存有悬念,向喜的“国事、军事”也有了结果。哪有不相干的女人让儿子乱叫爹的?
这一幕情景对于向文成来说也不再存有悬念,他已知晓这女人就是他的“姨”了,按笨花人的习惯,二房被称作姨。那两个小男孩,便是他的两位同父异母弟弟了。
同艾还是感到了惊骇,她惊骇的不是这事情本身,她惊骇的是向喜会把事情瞒得这么严实——两个孩子都会叫爹了,也许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吧。她恍恍惚惚地看见他们头戴小瓜皮帽,身着西式花呢小外套,体面,整洁,气色红润,她的眼光突然瑟缩起来,又一阵恍惚,她就觉得餐厅里没有了她自己。
同艾看见二太太汤顺容之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又说了几天胡话。向喜为她请来一个叫马克的德国大夫,同艾吃了几天马克的药,才逐渐恢复了常态。
向文成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他们和二丫头分住在两个院子里,只待吃饭时才同坐在一张餐桌旁。同艾大半不再上桌吃饭,只有向文成碍于父亲的尊严,不得不上桌就餐。每次进餐,向文成都不知如何对待他这位从天而降的姨和两位从天而降的弟弟。有时他试图不加人称地和他们打个招呼,但他又断定,那换来的一定是二丫头和两个儿子不约而同的白眼。原来一张桌子上只有他才是多余的。父亲向喜也总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但偏偏文成自己又不“赶劲”,虽然每次进餐他都加倍用近视的视力扫视桌面,唯恐有什么闪失。但面对一桌盘子和碗,又常常错误百出。一次他把混入菜盘中的一根麻绳当粉条,用筷子夹住送进口中,被两个弟弟看见,他们立刻兴奋得不能自制地高声大笑起来。他们不看文成,只看向喜,好像在说,怎么这个人也是你的儿子?向喜并不纵容两个年幼的儿子,他甚至为此呵斥他们。但是向文成还是感觉到,父亲和他们似有一种天然的亲昵,而父亲对他更多的是责任和客气。小时候父亲和他都光着屁股去府河游泳的日子已经是往事了。
向文成在汉口的日子变得很沉闷。他隐隐觉得,自己终归还是属于笨花的吧。他不再去江边看船只的往来和霓虹灯的闪烁,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