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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他不肯走。

    单玉莲什么也不管,用力一踩油门,车子全速前进——她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只知要脱离眼前凶手的魔掌。

    武龙一直紧攀着车头。

    一个急转,欲把他抛跌。他一时失手,正待倒地,明知车子会得辗过,武龙一手抓着车门。太快了,乱闯的车子闪进一条窄巷,失去控制。车身一侧,武龙被夹在石墙和车子中间,“吱——呀——”的一声响,人成了肉酱……

    车子不知不觉,把武龙挟带着,便在石墙上拖过,肌肉筋骨嘎嘎地一塌胡涂。

    终于在墙上划了一道很粗的血痕。

    因在黑夜,这血痕颜色更加深沉。

    单玉莲只道车子前进得甚艰涩,往外一瞧,登时魂摇魄荡——

    一边哭喊,一边使尽蛮力,死命把武龙给拖出来。血污染了一身,头发散乱,形同疯妇。

    是这可怕的铁铸的怪物把他播弄成这样子么?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像遭千军万马踩踏过,白腻腻的膏状的物体,断指断肢,血腥,“呼”一下扑面袭来,味道奇诡,渐成尸臭。她想伸手去遮挡一下。

    她咬紧牙关,发狂地想把他砌回原形。

    她想撕扯车子,想咬人。

    心疼得四分五裂。

    这就是她心中的男人么?这个世界偏生容不下他了——如何开始,如何动手,先搬抬哪一部分?

    他几乎已是肉酱。

    她抱着他,不敢用力,只是肝肠寸断地哭喊。他曾像个巨人一样,遮天蔽日地立在她面前。

    她无意识地唤他:

    “阿龙!阿龙!阿龙!”

    他听见了。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心魂已经远飏至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不,一定得费力把自己招回来。那么接近——他在她怀抱之中。她的气息,她的眼泪,避无可避。

    他从来都没这般地快乐过。是一种奇特的快乐。耳朵嗡嗡地响,听着她唤他:

    “阿龙!阿龙!阿龙!”

    他想把手伸出来,但已找不到自己的手了。在某一个夜里,他竟然这样地死去了?这是一个万丈深渊,他站在危殆的边缘上,正向后退却,一不小心,他就说不出心里的话来。

    忽然,天地澄明起来。

    他前所未有地爱着她。断续地,用尽全身每一分力量,勇敢地向她说出来:

    “——我是——真心地——喜欢你!如果——可以从头——”

    单玉莲听了,只觉这话自她一边的耳朵,穿过她的脑袋,又自另一边耳朵冲走了,抓不住了。像一颗子弹,她中弹了,脑袋蓦地爆裂,血肉模糊。

    她在黄泉路,孟婆亭,讲过什么?她自己讲过什么?——

    “我要报仇!”

    单玉莲霍然而起,狂呼:

    “我不要报仇!你别死!我要救活你!从头来过!”

    她奋力把这堆尚存一息的血肉,塞进车厢中。二人一身狼藉,车子只向医院飞驰。

    心爱的男人!

    单玉莲但觉她惟一心愿,是救他。

    只要他活着,什么也不计较,只要他活着!

    人车又匆促地上路。车头灯已经坏了,车子也溃不成军,但她勉强地开动。香港那么热闹,何以此刻阒无人声?是人人都躲着,不愿意牵涉他人的恩怨爱恨之中么?

    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不见人。

    单玉莲只在车头的玻璃上,见到自己焦灼的颓败的影儿。

    她的影儿。

    她也曾有过无忧无虑的天真美好的日子呀。一切都懵懂,笑得很纯,很甜,很清秀。十四岁?还是十五岁?被卖在张大户家,不通人事,只与另一个女孩同时进门,在家学习弹唱,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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