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浪一浪地,冲激她甜蜜的心弦。
她开始爱上这个世界。
忙乱、操劳、枯燥的白天,只要远远地瞥到彼此,大家都如初生婴儿般烂漫天真和自得。连闷煞人的黑与白,上面都仿佛画上鲜艳的花朵——偷来的。
不过,好日子不会长。
才讲过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吧,都试探着,好不好再多讲两句呢?
什么时候讲?什么机会讲?
厂里头,人人都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不动声色。
忽然有一天。
忽然,运动来了。
——运动!
本来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不知如何竟出了月亮来,挂在深蓝的夜空上。银光意欲跻身,谁知里面发生了事情,它只好退缩在门外。因为门严严关好,隔绝了两个世界。
鞋厂经过了一整天的操作,夜里机器终于被搬抬开了,纵是人疲马乏,不过中间腾出一块空地,搭了个简陋的高台。批斗大会开始了。
半失灵的灯火,一如垂死人的眼,环扫围坐一大圈的物体,幽僻中半人半鬼,全都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着嘴,那阵势,简直令事不关己的人也心胆俱裂,何况身在高台上呢?
肃杀中猛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都看不清谁是谁了。他慷慨激昂地宣布:
“今天我们要揭发一个人!”
——单玉莲头发散乱地被揪出来了。脖子上挂了个牌子:“淫妇”,大大的黑字,又给打了个大大的红“×”。
“运动来了,厂里头的斗争也开始了,再不干,真落后了。所以我们先揭发车工单玉莲。我们有同志亲眼看见她盗用国家财物。你!出来给大家说说看。”
真的有个人出来挺身作证:
“这淫妇,一脑子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享乐主义、色欲主义!她胆敢把国家的球鞋,偷偷送给我们‘红星’队的主将,武龙同志。”
“好。武龙同志,你出来表态!”
武龙在人丛中,蓦被点名,吃了一惊。他得站出来表态。
小事化大了。
武龙心中不忍,但迫于形势,有点支吾:
“我——”
“快表态,不表态就是乐意,特别赞成。说不定是同谋!”
武龙惟有把那双球鞋拎出来,自动投诚:
“这双球鞋的出处我是不清楚的。我当初也没有热情接受,不过……单玉莲这样的行为有偏差,我们也该对她有看法,让她反省、改造,以后不再犯错。”
厂里的积极分子一听,不很满意。当其时,谁越凶狠,谁的立场就越鲜明。马上有人嚷嚷:
“太骑墙了,非划清界限不可!”
大家众口一词,由领导带着喊口号,每喊一句,那俯首就擒的单玉莲,脸上的肌肉就抖颤一下,后来,扭曲得不规律了。
“打倒阶级敌人!”
“马列主义不容任何私情!”
“斗她!斗她!”
武龙坚定地继续下去:
“我这个人,历来听党的话。我出身挺好,父亲原籍广东,是个拉三轮车的,母亲是贫农。我对党的感情深厚,也服从组织,一切以国家为大前提,并无儿女私情,令组织为难。我对她,不过是阶级感情吧——她,没动摇过我的红心!”
武龙讲得真好,义正辞严。大家为这老广鼓掌。不愧是劳模。
说到底,他没做错呀。
那么,便是她的错了。
平素瞧着她就不顺眼的妇女们,也忍不住地揭发:
“哼!我就听说这淫妇,作风有问题。她从前还跟领导鬼混过,是个坏女人。我们要求彻查她的历史!”
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