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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家应了,与他议好价钱,他上船去了。事不宜迟,我马上唤道:

    “船家,请等等!”

    拉了素贞来:“这样的大雨,前后都没船了,是否可搭一程?”

    船家沉吟:“怕不顺路呀。这位客人是要到清波门的。”

    “我们也是到清波门去。”我急接。

    “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并搭了去吧。”那少年吩咐道。回眸与素贞眼神一触。船靠拢了,自柳树底至船舱,有好一截路呢。他便撑了伞,出来稍迎。

    “小心点,别让雨打湿了衣服。慢慢地跳上船吧。”

    素贞弱不禁风地款摆,还作出险要掉下水中之状。他顾不得男女之别,情急情危,连忙把她抓扶住。

    小艇识趣地摇晃不定,良久。

    在这伞下的辰光,雨落如花,花烁如星,正是一个绮梦的开端。素贞已是心神俱醉。

    我见她得享温柔,便意欲仿效,正款摆一番,谁知这二人早已双双跨进船舱,再也管不了我。行差踏错,几乎一跤跌下水里,虽则我自小便在水中长大,难道在这关头现出尾巴来划戏么?急忙用脚趾抓牢立定。

    真气个半死。

    到了舱口,只见两条木板作凳。舱位太小了,我俩坐一条,他坐一条,便显得挤逼不堪。本来是相对的,谁知他坐不住,忽地转了身,背着我俩,头垂得低低。未几又坐不住,忽地撑了伞,竟欲跑到船头上去。

    “嗳嗳,相公你别走。”

    这一唤,他又不好意思走了。见他老实,我也不敢轻狂,只得做些天下间最通俗之事,由“相公贵姓”起,交换身份,交换身世。据说娼妓面对客人,也是由这句话开始的,可见也是一种真理。不消一刻,已把他“盘问”完毕。

    相公姓许名仙,钱塘人,二十五岁,自幼父母双亡,投靠姊姊姊夫,他们那药店开设于官巷口。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娶亲——当然,那么穷苦,尚寄人篱下,怎有本事娶亲?看来只有我姊姊才会喜欢他,一半因为人,一半因为色。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素贞细意听了,便又造作地对我说:

    “小青,你问了许相公一箩筐的话,怎不问问他有什么要问我们的?这是礼呀。”

    于是身处夹缝中的我,又问许仙:

    “相公,有什么要问问我们姑娘的?”

    他沉吟半晌,道:“没什么要问。”

    我便回话:“他没什么要问。”

    大家那么近乎,面面相觑,还要一个中间人传话,好不烦人。我一拧身,溜掉了。但瓜皮艇的困囿,溜到何处?只靠着舱边,望着烟雨西湖,三潭印月和阮公墩,迷迷糊糊。恼人的春天,恼人的春意。结果我还是扮演中间人的角色,一口气把一切都说个精光:

    “姑娘是白素贞,四川人氏,我老爷做过处州指挥。不幸双亲早已去世,且葬于雷峰下,因为清明节近,姑娘带了我——小青,上坟扫祭。我们在杭州,投亲没遇,无依无靠,又值一场急雨,若非相公便船相载,实是狼狈。”

    见他洗耳恭听,甚为专注,便又道:“我们的身世,完全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问?”

    “没有了。”然后一切归于沉默。

    真气馁,生平第一遭出来勾引男人,竟遇着个不通情的呆子。他简直便是叫杭州蒙羞的一碗不及格的桂花糖藕粉——糖太少、水太少,黏黏稠稠,结成一团,半点也不晶莹通透。

    素贞额角有水晶似的透明雨滴,轻缓沿额游曳至眼角。她眼睛微眨,雨滴悄悄下溜,经粉颊,遇腮红。鼻尖的另一水点,亦随人中滑至唇边……

    这两颗水珠儿,到底会不会碰上了,凝成一气?抑或在她尖尖的下颏处才作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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