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第二章
只觉好笑。这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我早知她的生肖。

    “那你看的是什么戏?”

    “更早一点的。”

    我愕然,那么我错估了。更早一点?于是我开玩笑地数:

    “三司会审杀姑案?神眼东宫认太子?十年割肉养金龙?一张白纸告亲夫?沉香太子毒龙潭救母?清官斩节妇?节妇斩情夫……”再数下去,我仅余的记忆都榨干了。

    “不不。我看的是大戏。太平戏院开演名班,我们一群姐妹于大堂中座。共占十张贵妃床,每张床四个座位,票价最高十二元。”她开始得意地叙述,完全没有留神我的反应。

    她继续:“那时演‘背解红罗’、‘牡丹亭’、‘陈世美’……”

    在她缅怀之际,我脸色渐变,指尖发冷。

    “你是——什么人?”

    她蓦地住嘴,垂眼不语。

    “你是——人吗?”

    她幽幽望向窗外。夜风吹拂着,鬓发丝毫不乱。初见面时,我第一眼瞥到的,是她的秀发,以啫喱膏悉数蜡向后方,万分贴服——看真点,啊不是啫喱膏,也许是刨花胶。她那直直的头发,额前洒下几根刘海,哪里是最时髦的发型?根本是过时。还有一身宽旗袍,还有,她叫如花。还有,她完全不属于今日的香港。我甚至敢打赌她不知道何谓一九九七。赔率是一赔九十九。

    我恐怖地瞪着她,等她回话。

    她不答。

    她不知自哪儿取出胭脂,轻匀粉脸,又沾了一点花露水。一时之间,我闻到廿多年来未曾闻过的香味。

    我往后一看,那对情侣早已欲仙欲死,忘却人间何世,正思量好不好惊动鸳鸯,以壮胆色。如花已楚楚低吟:

    “去的时候,我二十二岁。等了很久,不见他来,按捺不住,上来一看,原来已经五十年。”

    “——如花,”我艰辛地发言,“请你放过我。”

    “咦?”她轻啐,“我又不是找你。”

    “你放过我吧!”

    我忽联想起吸取壮男血液以保青春的艳鬼:“——我俩血型又不同。”话刚出口,但觉自己语无伦次,我摇摇欲坠地立起来,企图摆脱这“物体”。

    “我下车了。”

    “到了吗?在屈地街下车,中间一度水坑。四间大寨:四大天王。我便是当年倚红楼红牌阿姑——”她凄凄地,竟笑起来。

    老天,还没到屈地街呢。只是在一个俗名叫“咸鱼栏”的区域。电车又行得慢,直到地老天荒,也未到达目的地。我急如热锅上小蚁,惟一的愿望是离开这电车。

    “如花,我什么也不晓得。我是一个升斗小市民,对一切历史陌生。当年会考,我的历史是h。”

    “什么是会考?”

    “那是一群读了五年中学的年青人,一齐考一个试,以纸笔作战争取佳绩。”

    “不会考可以吗?”

    “可以。但不参加会考,不知做什么好。结果大伙还是孜孜地读书考试。考得不好,女孩可报名参选香港小姐,另寻出路,但男孩比较困难。”

    “啊,那真麻烦!”她竟表示同情,“我们那时没什么选择,反而认命。女人,命好的,一生跟一个男人;命不好,便跟很多个男人。”

    我看看眼前塘西花国的阿姑,温柔乡中,零沽色笑——当然,结婚是批发,当娼是零沽。

    我也有点同情她。

    “你会考不好,怎么找工作?”

    “谁说我会考不好?”我不能忍受,“我只是历史不好,其他都不错。”

    为免她看不起,我侃侃而谈:

    “会考之后,我读了两年预科,然后在大专修工商管理,现任报馆广告部副主任——”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胭脂扣简介 >胭脂扣目录 >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