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插髻烨烨牵牛花(1)
不来。母亲早早睡下了,郁晓秋一个人面对窗外,梧桐叶遮了路灯,浮光上面的暗夜,心里忽感到了害怕。
第二天晚饭后,郁晓秋去了何民伟家。她并没敲门,只是在楼下朝上喊何民伟的名字。这是小孩子找朋友的方式,像他们这样的大人,已经不合适了。有几扇窗推开来,伸出头往下看她,使她感到气馁。喊了几声,何民伟家有人回应她了,是何民伟的大妹,说何民伟不在家。她问去哪里了,回说不知道,就拉上了窗扇。这样一上一下,大着声量说话,一条后弄就都知道她碰了钉子。郁晓秋有了气,过一天还来,何民伟就好像也有气似的,还不在。第三天是郁晓秋的厂礼拜,就找去何民伟所在的工场间,何民伟踏一辆黄鱼车正出弄堂,迎面碰上,两人都怔一下。其实只有几天没见面,可彼此都觉着变样了。郁晓秋正是气色不好的时候,脸发暗,皮肤显得更粗糙。只有眼睛的线条没变形,还是清晰的双睑,长而上挑的眼梢,明亮的瞳仁,在颜色沉暗的脸面上,有种炯炯的逼人的神情。何民伟不由避开眼睛,嘴上却笑着说:这么巧,碰到你。郁晓秋说:怎么是巧?是我专门找你。何民伟说:有什么事吗?我晚上到你家去。郁晓秋说:你多少天不来了?我连找你两次,都找不到。何民伟就说:你何必去那里,你知道我们家人对你不客气。这句话是体贴的意思了,两人默了一时,过去的亲密无间的时光又回来了。何民伟最后说:今天晚上我一定去。说罢骑动了黄鱼车,郁晓秋望了黄鱼车骑远。中间,何民伟回过身望了一次,见她还站着,就招了招手,示意她回去。两人都有些戚然,不知为什么,感到酸楚。
这天晚上,和祥地度过了。何民伟下班后就来到郁晓秋家。吃罢饭,她母亲一个人在桌上玩通关,逢到翻牌,用右手留长了的小手指甲,轻轻将牌一铲,牌便翻过来了。郁晓秋在水斗洗碗,何民伟立在一边看。看她将碗从清水里一只一只捞出来,揩干,积成一摞,送进碗橱。后来,她母亲睡了,两人就在外间,一人坐一把竹椅说话。谁也没有提及何民伟不来,郁晓秋又找他的事情。在这静谧的时分,两人都不相信,将有什么变故发生,他们如何会有别种选择呢?他们都已经这么,怎么说呢?这么好了。在外间过道上一盏二十五支光的电灯下,后窗里再透进一些幽暗的光,郁晓秋的脸色变得清澈多了。多日的焦虑,愁烦,此时沉淀下来,她几乎有些接近柯柯的皮肤了。何民伟发现自己在拿郁晓秋和柯柯比,心里觉着不妥,但很快就跳开了。两人坐到九时,因第二日都要上班,何民伟就起身下楼。郁晓秋要送他,其实不必,因两家只相距大半条马路,即便在热恋时,他们也不兴送来送去。果然,没走一会儿,就已经到何民伟家弄堂口。何民伟说,我再送你回去吧!于是,又送郁晓秋。还是没几步。郁晓秋就再送何民伟。这么来来回回地走了几遭,马路上已经清寂下来,路灯在梧桐叶间照着,柏油路面起了一层反光。最后,还是何民伟将郁晓秋送到家门,两人在月光清朗的后弄里分手,互相看了会儿投在地上的影子。这是这个夜晚里叫人不放心的一点,他们不自觉地流露出惜别的情绪。虽然,他们谁也没有想过分别这一回事。
之后的日子,何民伟是三天不来,两天来地过去,郁晓秋渐渐也习惯。她母亲有一次,却像突然想起地,问她:你那个朋友怎么不大来了?郁晓秋方才想起,她有整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可她并没怎么觉着。倒不是说郁晓秋对何民伟的感情有所淡漠,而是,在这样长久固定的亲密关系里,所产生的无条件的信任。后来有一天傍晚,郁晓秋下班从工场间的弄堂里出来,临时想起母亲嘱她去药房买一些消毒用的灰锰氧,便调头朝反方向走,药房在何民伟家所在弄堂的隔壁。走过何民伟家弄堂,她转头往弄堂里望了一眼,因知道这日是何民伟的厂礼拜,想他会不会正在弄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