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插髻烨烨牵牛花(1)
同大人可分可合,再理想不过。郁晓秋领了旨,赶紧向何民伟报告,两人都很欢喜,觉着要回收去的房子,理所当然。不料,一上来就吃了钉子。到房管部门,人家第一句就问:公房私房?回答是公房,立即打回说不在落实政策之列。赶紧找了有关政策条款看,果然只针对私房的侵占,但也未明说公房决不该返还。他们再去房管部门力争,说明当时收走房屋是在房主遭受不当迫害之时,郁晓秋还从母亲剧团开来证明。去时剧团正在开排新戏,讽刺“文化革命”中,医护人员做杂务,杂务工做医护,闯下穷祸无数。人马还是原先那些,除略见老一些,亦无大改。只是见到何师的位置,由原先坐次座的琴师顶上,方才有些许人事沧桑之感。郁晓秋开来的证明,写明是在错误路线时期,收走的房屋与存款,存款亦已归还,望房屋部门也尽力落实拨乱反正。房管处的态度却很蛮横,坚持公房是租赁关系,一旦解除,就要从头再来。他们声称是依照政策办事,政策上有哪条说公房也须归还?说到此,又追上一句:要说还,还给谁?在你们家之前的租户来要,我给不给?分明是不打算讲道理。他们憋了气,找到上一级的房地局信访办,排队等了半天,方才轮到。接待的人倒很礼貌,而且不把话说死,说倘若现在的租户同意让出,此事还可以协商。现在的租户其实就是楼下小百货店,租了来作货栈,再放一张办公桌,坐一个职员做账。就是当年带郁晓秋去隔壁弄堂小学校食堂蒸饭的那人,现在升了财会,每天一早一晚从二楼经过,上楼或是下楼,看见郁晓秋像是不认识。倒不是说有什么架子,而是因为郁晓秋已从小孩子长成大人,似乎不晓得如何对待,就生分了。多少年来,那人渐渐的白和胖,就在白和胖间,成了一个谨慎沉默的中年人。郁晓秋趁他从二楼走过时,喊住他,与他谈了这事。他略有些惊慌,措手不及的样子,然后说了些同情的话,又说一定将她的意见转达领导,因他是不好做主的。大约过了一周的光景,郁晓秋又喊住他,问他请示有没有回应。他的表情就好像不记得有这回事,恍然想起了,他连声道歉,说立刻就去请示。再下一次,还是郁晓秋喊的他,问他回应如何。他流露出遗憾,说领导不答允,他也很为难。郁晓秋从他白皙的脸上,两个略微下垂的眼袋上的眼睛里,看出狡黠来。她想,这个人从来不诚心,与母亲那些艺人同事相反,在他呆板的表面底下,其实是真正的油滑。
这一阵子,大约有三四个月,郁晓秋与何民伟就在跑这事。他们跑得很没章法,凡接触到事情实质的,又总是碰壁,这时才觉出两边大人给他们出的题目有多难。因为跑房子,不时要向郁晓秋母亲汇报和讨主意,所以何民伟同她母亲接触也多了。十有九回,她母亲是在麻将桌上,牌友都有些粗俚,言语轻浮泼俏,不是何民伟熟悉的一路人。其中有个老娘舅,看起来与她母亲又有些暧昧,用一把紫砂壶喝茶,有几回送到她母亲嘴边,她母亲眼睛也不回,歪了嘴喝几口,老娘舅再接着喝。何民伟实在是不惯得很。加上在外吃了瘪,到她母亲跟前,还要再受讥诮:男人家,一个巢筑不起来,讨什么娘子?心中自是越发反感,脸上也挂了下来。她母亲并非不晓得这事的不易,但她也要试试未来女婿的能耐。其实心中已经做好隔房间的准备。郁晓秋可说她亲手带大,留在身边是称她心愿的。但她看不来何民伟的脸色,对了郁晓秋,实际是说给何民伟:搞不定就搞不定,拉长脸给谁看?郁晓秋是吃惯母亲排揎的,并不觉着什么,所以也体会不大到何民伟的心情。有一日,两人趁了家中无人,在床上亲热,完事后躺了闲话,何民伟说了一句:你和你母亲一点不像。郁晓秋就有些不悦,说:我是她养的,怎么不像?何民伟没想到郁晓秋突然变得尖刻,觉着很不像她,倒真是像她母亲。他当然不会想到郁晓秋在母亲私生她这一点上,心里有忌讳,总防着别人指责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