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插髻烨烨牵牛花(1)
走过去,内心戚然得很。身边不乏有追求她的人,有街道里共同待业的青年,有过去在一个中学,现已在工厂就业的高几届的同学。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撅臀挺胸地走在街上,毛茸茸的撩人的小东西,而是风华绚丽的姑娘,撩人还是撩人,可却有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这是生发于青春,青春本就是有威慑的,只是它仅在某些人身上,才会如此全面地展现和迸发。追求她的人都是认真的,怀着正当的婚娶愿望,有的条件相当成熟,行为长相也不至于让她有反感。可她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何民伟,宁可是这样见不着,没有归宿,前景渺茫。抱着他,又为他抱着,几乎是噬骨的快感,在不得见面时又成了痛楚。惟有他才能,才能有这一切苦和乐。他们是普通的青年男女,刚交二十岁的年华,不怎么懂得爱,只是谈得来,相处得来,要好。然后,稍稍接触了肉体,窥见性欲的模糊的光。他们开始有些骚动,而因是在相处这么久之后,这骚动就又不单是肉体的了,有了甚至称得上是精神的诸多原委。虽然仅止是肉体表面的触碰,可他们的关系拉开了新的帷幕。他们这才开始真正的男女情爱,之前,只是两个孩子的要好。前面说过,他们彼此都不太把对方当异性的,所以才相处得来。他们相处好了,相处熟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对异性伙伴,而他们的年龄也正走到长成性爱的阶段。谁能替换对方的位置呢?没有人可以。只有他们俩,就让他们相思吧,煎熬吧!
幸好,还有现实的庶务打岔,转移了注意力。这一年夏天,郁晓秋接到了工作的通知,在街道玩具厂里做工人。玩具厂分散在一条杂弄里,和她小时就读的民办小学校一样,但情形更为局促。工场间是一大间,其实是将底楼的厢房,灶披间,后天井,全打通,连成一个统间,其余还有几处楼梯间、阁楼间作仓库和备料用。工场间里,白天都须开着日光灯,壅塞着塑料的甜腥气味。所有的工序都沿了一条长木案子,依次排列。郁晓秋这一道是修边,就是把模压的塑料鸭或狗的压边,用剪刀修齐。活计是轻松的,但不像农田里的爽朗清新,而是沉郁的。木案两侧,面对面坐着的,一多半是中年女人,脸色青白,眼皮都有明显的浮肿,因为长时间低头垂目,颏下都有些赘肉。另小半是新进的知青,脸颊上还有着室外光线留下的红或黑,也有着室外活动形成的生动。可到了下午收工之前,脸色也开始转黄和暗淡。男工们多是搬运,踏了黄鱼车,拉料和送货,在分散各处的库房,料间,工场之间往来传递。他们给这沉郁的工场间注入流动的空气。他们一旦进来,长案两边就会有一阵小小的活跃,剪刀的嘁嚓也有一阵子小错乱。这些男女青年因都是同一街道管属,平时街上过往,多少有些认识,至少也是面熟。郁晓秋是大家的熟人,没见过也听说过,此时,从传闻中剥出来,到了眼跟前,先是觉着不过如此,看久了,却觉着果真有一种不一样。这不一样不定是在某个部位,而是在流转之中。这个日光灯下泛着青白的工场间,走进去,须臾间,就会将目光注入她身上。日光灯平面的光,将她脸部的线条刻画得格外清晰:上挑的眼梢,双睑的宽幅,唇的曲度,还有皮肤上的细颗粒,作为皮肤会是粗糙的,但在此,似乎是成为一幅画的底部,就形成一种浓郁的色调,使这张脸突出在澹薄的光线之上,变得鲜明夺目。就是这样,在曲长逼窄的杂弄尽头,阴暗的灶披间改成的工场里,突然,绽开一朵花。现在,她又有了一个别名,“工场间西施”。是工场间里那些男知青给起的,比起“猫眼”这别号,形象风趣都不够,且啰嗦,还一眼可见出处,是鲁迅先生《故乡》中的“豆腐西施”,套用而来。这种风月才情,读书是读不出来的。但是,这冗长的别号,依然从工场间流传出来,到了街上,渐渐叫开了。
郁晓秋就业的第二年,何民伟也病退回来。就像前面说过的,此时,病退已经是对知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