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08娘舅.1
,我们还在世界上感到举足无措呢。正因为我们没有丢失,正因为我们气味相投,当我们在30年后再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像两个热爱土地和庄稼的亲人相会在飘着麦香的地头一样,我们看着对方的眼和拉着对方的手,我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只是闻一闻麦香和看一看甩手无边的庄稼,我们就欣然相识和将我们的脑电波给接通了。
丰收的喜讯到处传
……
我们相会在麦季
……
俺的娘舅小名叫老胖,当1939年他16岁结婚的时候,离他1969年上吊自杀还有30年好活。他也算英年早逝。16岁结婚也算是少年早熟──据俺大姨说,那时就开始在腰里勒着一条蓝布带俨然像成年人一样在家里跳着脚大骂。记得他老人家生前还有爱眨巴眼的习惯。如同30年后一个著名的中国影星。当然,如果他能把这种跳脚俨然转移到黄泥岗上,我们村庄和家族的历史就要重写;但是正因为他没有这么做,才使我们的家族上演了许多曲折动人的悲剧故事才使我们这些子孙后代在记忆上有了许多可供在现实中横插的触发点。每一个触发点都充满了电流。他是这些线路板的制造者和话剧的总导演。──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几十年后当我们这些后代也成了发黄的老年的蚂蚱的时候,我们的记忆不就成了空白吗?──我们坐在一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一个一团和气的家族,因为它的无可回忆还显得有些苍白呢。这时我们对在历史上能拥有这样的娘舅还有些庆幸呢。是他使我们的家族在故事上流传下来。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过去的温暖就开始出现褪色,而过去的苦难却放射出辉煌的温暖的光芒。于是我们就要把悲剧刚刚演完一轮,接着再上演一次。──最后家族的话题就开始收缩和集中,当我们这些发黄的老蚂蚱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不想谈别的了,一谈就谈到了老胖娘舅。他所导演的那一幕幕悲剧,在我们家族话题上就成了经典。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创造和排练别的话剧了。人生到这里已经算到头了。我们只去咂摸过去的人生就已经像蚯蚓一样够我们现实的营养了。我们的娘舅虽然没有到黄泥岗上去担血海般的干系,没有成为山大王和国家总统,但是他老人家作为一个家庭悲剧的制造者,还是很有艺术天才特别是戏剧的开始、开端、开头和发刃能力的。他随手一甩就是一个辉煌的开始,他倒插着笔就能展开横七竖八的矛盾。这种天生与俱生来──他虽然不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但他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倒是无可怀疑的。这是他和老梁爷爷的区别,也是他能和老梁爷爷在历史上比肩的原因。他和黄泥岗上的一帮人还有一拼呢。无非他们对于生活所深入的侧面不同罢了。他虽然选择了小的角度关起门来一个家庭都成了演员,但是他落笔的大气──是那样高屋建领瓴──一下就显出了他不凡的实力。我们不必用政治家的标准来要求他──当一个事物开始出现走不通和难以深入的情况,只要我们换一个角度,事物马上就会迎刃而解和峰回路转──当我们按着黄泥岗的思路来要求我们的娘舅的时候,我们的娘舅就一无是处;如果我们把他当成一个艺术家、悲剧的制造者和总导演──按照这些标准来要求的话,那么他在我们故乡的历史上也是前无古人和后无来者了。你看他悲剧的开头是多么地横七竖八、大气磅薄和有戏呀,是多么地符合戏剧的因素呀──一直到他最后的结局是上吊自杀──导演最后都自杀成了另一种行动艺术──悲剧所必需的各种因素像烧菜的各种调料一样不都全具备了吗?──这大气磅薄的开场是:
爹死了
娘也死了
17岁的姐姐已经出嫁两年现在都添了一个孩子了
家里的一切由他做主
他一不做二不休
八岁的大妹妹被他卖到五里之外的鲁邱村(做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