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段 六○年随姥姥进城(4)
大家齐声:
“感谢老孬!”
孬舅摇摇头。大家不解,这时孬舅说:
“感谢苏联人。他不要猪尾巴,我们哪里有猪肉吃!”
大家哄堂大笑,便又敲着碗等吃猪肉。到晚霞消失在西山的时候,白蚂蚁一声口哨,猪肉终于炖熟了。大家一人一碗猪肉,捧在怀里吃,相互比肉的肥瘦程度。这天天上没有月亮,碗中也无月亮。本来一人一碗肉不算太多,但这天又有十几个给撑死了。人们把撑死人的尸体抬到孬舅跟前,问孬舅怎么办,孬舅啐了一口唾沫:
“妈拉个×,尽是些没皮没脸的家伙;把他们扔到野地里喂狗!”
于是把这些人扔到野地里喂狗。
吃过猪肉以后,韩书记传下指示,说以后不要再吃猪肉了,为渡过灾荒,要粗粮细做,瓜菜代粮;早晚吃稀的,上下午要干活,中午吃一顿干的。接着,韩用马车运还来一车糠皮、麸皮的黄色混合物,让大家粗粮细做。从此,大家早晚吃稀的,喝糠麸稀粥,一人一碗;中午吃干的,吃糠麸窝窝头,一人一个。为了粗粮细做,糠麸中又搀了许多稻草和树叶。袁哨吃着说:
“比日本人配给的混合面还难吃!”
立即被人批斗一顿,孬舅又把他关进五斗橱一天。这细做的粗粮吃下去不消化,在胃里凝固成实蛋蛋,下边拉不出来。有时需要父子、母女、夫妻相互往下扣挤。因为拉屎,常有肛裂的。那些肛裂了,扣了、挤了仍拉不出来者,就被活活地憋死了。六指的干爹大六指,就在这次粗粮细做中憋死了。临死时对六指叹息:
“儿呀,我可真后悔。”
六指:
“干爹,你后悔什么?”
大六指:
“我后悔自己的脱生,我不应该生成人,应该生成一匹马!”
六指吓了一跳,以为干爹临死时昏迷说胡话,就问:
“马比人好?马不愿脱人,现在人愿脱马?”
大六指点点头,说:
“我要脱马。如果我是马,吃了这稻草肯定能拉得出来,现在就因为是人,才活活地让憋死了。”
六指觉得干爹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大六指见自己的观点得到人赞同,高兴地放心地死去。他生前没有脱成马,死后身子、面容一阵抽搐,变形,最后变成一匹马相,才不抽搐了。这时又有人说,变马是一种办法,如果这时有瓶香油,憋得厉害时,喝一口香油,肠胃润滑了,肯定能通下去,拉出来。可现在糠麸都日渐减少,哪里还有香油?不过香油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许多娘们小孩临憋死时,嘴里都喊着:“香油,香油!”
但糠麸也有别的粮食如麦子(多香的麦子呀)、玉米、大豆、高梁所没有的好处,即它在做饭食时,比别的粮食下去得慢。虽然憋死一些人,但没有憋死余下的人,看着仓库还有积存,伙房还在冒烟,心里总踏实许多。大家在吃了糠麸之后,开始瓜菜代粮。孬舅亲自指挥,让大家在退水后的沼泽地里寻找瓜菜。但大水刚过,哪里还有瓜菜?没有瓜菜,有些死猫、老鼠也行啊。但死猫、老鼠也没有,能在沼泽的稀泥中寻出十头大肥猪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最后千把口子人只找到些毛草、毛根和已经被淹死的毛毛虫。最令人惊喜的收获,是在大荒洼一个人烟罕至的臭水潭上,捉到几十只已经腐烂的西葫芦。毛根、毛草,孬舅让在石磨上磨了磨,像糠麸一样熬稀粥或是蒸窝窝头。毛粥、毛窝头虽然没有糠麸顶饥,但是它发甜,而且吃下去不在胃里团成蛋蛋,可以顺利排泄下去。因此人们说,还是毛饭好。毛毛虫好办,用大火一烧,毛没了,成了一团结实收缩的肉条,吃下去,肠胃立即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和舒服。可惜毛毛虫不多,都被孬舅关到了仓库,说肉食平常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