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段 我杀陈玉成(5)
不也吃不到穿山甲和屎壳螂吗?饿得连拉屎都没气力,哪里来的屎壳螂呢?现在小麻子能吃穿山甲,证明我们也能吃个小老鼠吧?所以小麻子出巡,我们夹道欢迎,伏地山呼万岁。这时县官韩在出巡队伍中,手伸到小麻子后背衣裳内,笑眯眯地给小麻子搔痒。欢迎人群中有认识县官韩者,因是老领导,也在人群中高喊他的名字,喊:老韩,老韩!县官韩一边给小麻子搔痒,一边说: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咱们都是老百姓了,喊麻子吧。于是大家大呼麻子。小麻子骑在一匹溜溜的枣红马上,帽子旁别朵山茶花,频频对我们招手,笑着对身边捧痰盂的小蛤蟆说:
“这帮鸡巴人!当年我出走时,觉得他们个个都挺可恨;现在看,还是有些可爱之处嘛!”
小蛤蟆眼睛在人群中溜溜地转,试在寻求何人牵着更加入眼更加入时更加温顺的小白羊,对小麻子的话,没听得太在意,只是应付性地“哼哼”两声,让小麻子笑着踢了他两脚。
这天,大家又无事出巡。春暖花开,太阳暖洋洋的。路边人群欢迎,出巡人内部在谈说玩笑,大家心旷神怡。这时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黑人,上前就抱住了小麻子的马腿。小麻子、小蛤蟆以为太平盛世出了异己分子,出了谋财害命的刺客,心中感到奇怪,也感到措手不及;这时拔剑拔枪开炮射击发射爱国者导弹都来不及了,小麻子闭眼等死,心想英豪一世,没想到在小阴沟里翻了船;小蛤蟆等人想拔腿就跑,树倒猢狲散,重新去做自己的籴米粜羊生意(参加革命之前,小蛤蟆做籴米粜羊生意),但等了一个小时,不见刀剑落到头上,反倒有人在马下呜咽,这才知道不是谋杀,是拦路请求,是拦路告状,是拦路诉苦喊冤;原来不幸不在自己这里,而在马下;受害人不是自己而是马下呜咽的人。小麻子、小蛤蟆马上又恢复了自信,血液与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重新摆起了太爷和太爷随从的架子。两人摆起架子,去看马下,一看又吃一惊。原来马下不是别人,而是小麻子的爹爹瞎鹿。瞎鹿在马下正抱着马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手里拿一支破喇叭。小麻子自来延津,对爹爹瞎鹿的态度,是宽恕,是不计较;宽恕与不计较的背后,是蔑视和惩罚。既不杀瞎鹿,也不理瞎鹿。当初八抬大轿把瞎娘沈姓小寡妇接到县衙,没有同时接明亮眼睛的爹爹瞎鹿。瞎鹿一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被杀,能在仇人治下活下来,已是心满意足;接不接县衙,已不敢再要求了。于是过得也丰衣足食,怡然自得,自做自吃,吃完饭拿根柴棒到街上剔牙,有时还边剔牙边得便宜卖乖:
“怎么样,当初经常用小麻绳捆起来揍这小丫挺;现在这小丫挺得了势,也没敢怎么老子!谁说虎口里不能拔牙,我就拔了,拔了也就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时间一长,自己守着空屋,夜里孤灯独影,又不禁感到有些寂寞。寂寞上炕,炕是凉的,这时他想到太太沈姓小寡妇的好处。夜夜不能入睡。虽然他与沉也是势不两立,夜里早已断了来往,有时一年还不到一块去一次,但那总是一个活物,烟暖房,屁暖床,有一活物在炕,起码炕上总是热的;现在宽广的大炕上剩下一个人,这觉睡得好生清冷。这时又想起沉进衙以后,不知享的什么荣华富贵,吃的什么山珍海味,穿的什么绫罗绸缎,于是就产生嫉妒之心。于是就生出也随小麻子和沉能进县衙去同享富贵的念头。但他想起过去对小麻子的毒打,现在小麻子冰冷的目光,觉得这富贵也是近在眼前,可望而不可即。于是整日苦眉愁脸,闷闷不乐。这天又听说小麻子出巡,便要上去哀求小麻子,看小麻子如何态度;如小麻子同意,正中下怀,同去同去,去享荣华富贵;即使他仍然冰冷,不同意,也不损失什么,仍回来过自己的寒冷日子。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与荣华富贵比起来,脸皮已不算什么了。于是混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突然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