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了。如今他早已彻底打消掉了寻找生母生父的念头。谁知他们还在不在人世呢?谁知他们如今还是不是夫妻不是夫妻的话还有没有联系了妮?他们会高兴忽然有一个四十六岁的活得没什么奔头而且活得疲惫极了的大儿子出现在面前么?如果他活得挺富裕,他倒愿意不计被弃之嫌让他们沾沾自己的光;如果他们活得挺富裕,而且有遗产可继承,他也幻想能沾沾他们的光。谁叫他们是自己的生母生父呢?可……若他们不但活在世上。而且是一对儿无依无靠穷困不堪的可怜老人呢?……自己的妻子又“下岗”了,失业了……自己还有能力赡养一对儿老人么?四十六岁的他常觉得自己早已活够了,疲惫得快撑不住了。好比一匹被主人以前使役得太辛苦的半老不老的马……
他感到自己如今仅能勉勉强强尽一份责任一份义务了,那就是对儿子的责任和义务。再稍加一点点责任或义务,他就将被压垮了。
由儿子的“百日”照,自然便联想到了儿子的出生。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深秋的雨夜——妻子捅醒他,呻吟不止地说:“快去医院,我要生了!”
他立刻坐起,瞧看妻子高隆的大肚子,半信半疑,心中没有主见地问:“你有把握么?我去医院打听过,医院床位紧张,送早了的孕妇是不收的。”
那年头老婆生孩子也要托关系走后门儿,没关系没后门儿,就只能靠孕妇自己准确地掌握时间了。一般是提前三天才有入院资格,若想提前四五天,就得凭后门关系了。而身为丈夫的他,没有任何医院方面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和后门,他做决定的前提只能是妻子的自我感觉。在三天和四五天之间自我感觉掌握得准确无误,对于一名孕妇,尤其一名初产的孕妇,其要求不亚于雇主对钟点家务女工的要求。生孩子和死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说“我不行了。我要死了!”那往往是真的不行了,真的马上就要死了。而一名孕妇说:“我要生了!”则也许完全是某种临产的假象,是对他人的误导。所以身为丈夫的他表现得冷静镇定,临危不惧,临事不乱!
妻子却流出了眼泪,骂他:“王君生你王八蛋!你不拿我们娘俩儿的安危当一回事儿是不是!要是我们娘俩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一辈子没完!哎哟!哎哟天呀,我怎么摊上这么个肉头大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