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刘家的男人和女人听了,对望一笑。
那男人还满意地摸了卓哥的头一下。
接着那男人将小琴叫到近前,阴沉着脸问她:“外人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小琴低了头,不吭气儿。
那男人倒也不逼问她,只冷冷地说:“墙角那儿跪着去吧,今晚别吃饭了。”
于是小琴默默走到墙角那儿,面对着墙角跪下了。
她一直跪到吃晚饭时分,刘家两口子也没许她起来。
他们对卓哥倒是显得更亲了。两口子一左一右两双筷子,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
卓哥一边吃饭,一边不时地偷瞧小琴跪在墙角的背影。那时刻这男孩儿的整个心怀里,充满了对自己暗拜过的小姐姐的大的怜悯,但却丝毫也不敢放任他的怜悯溜到他脸上,更不敢让他的怜悯变成泪水暴露在他眼里。只有用一口口饭菜将他的怜悯堵回心怀中去,严密地压住在心怀。这从六岁起开始吃“百家饭”已经吃到九岁的男孩子,早已领悟了许多在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们不太可能领悟到的人生况味儿。他已从切身的体会中学会了点儿初级的人生经验和技巧。
他希望自己能憎恨刘家两口子,可是憎恨不起来。因为他们对自己好,而且正对自己更好着。
他终于鼓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替他的小姐姐求情。
他说:“婶妈,叔爸,我吃饱了。也让小琴吃吧。我去替她跪着,行吗?”
话声小极了。
刘家两口子不禁地都放下碗对视起来。
那女人脸一沉,刚想说出句什么不快的话,被她男人用手势止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既然卓哥都替小琴求情了,就给卓哥个面子吧!”
那女人立刻就笑了,同意地说:“驳谁的面子,也不能驳你卓哥的面子嘛!你是咱紫薇村全村的一个公共的儿子啊!卓哥,晚上睡觉时,你可要握着宝顺的一只手。他爱惊觉。你握着他一只手,他就不惊觉了。”
卓哥以非常值得信赖的目光望着那女人说:“婶妈,我一向就是握着宝顺弟弟的一只手陪他睡的。”
对于和自己父母同辈的村中男女,这九岁的男孩儿习惯于在“婶”、“姨”、“伯”、“叔”后加上“妈”、“爸”相称,这是他的“创造”,以此表达自己对他们和她们终生不忘的感激与视如父母的尊敬。
于是那女人便唤小琴过来吃饭。
而他对刘家两口子就更憎恨不起来了……
他当然不知道,刘家两口子要求他握着他们宝贝儿子的一只手睡觉,是从县里那潜业于民间的算命先生口中讨教来的借命诀窍。他说人的手心上有个穴位是命脉之“门”。人是孩子时,那“门”乃是敞开着的。人渐大,那“门”则渐关。孩子通过和孩子握手借助命力,是最直接的方式。
小琴当然也不知道,那算命先生曾对刘家两口子说她是祸女投胎转世,也就是白虎精的孙女投胎转世。生活在谁家,谁家必有劫难。化解劫难的办法,只能是以威以严镇住她的邪气。这一预言,使刘家两口子极为烦恼。他们已不打算将来让她做儿媳妇了,但是又没一个正当的理由将她逐出家门。烦恼由此而生。正所谓当初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惟有盼她猝死于什么不幸……
有天宝顺爬到桌上弄翻了热水瓶,烫伤了手脚,伤得不重,但毕竟是烫伤了。
刘家两口子竟将小琴捆绑在屋柱上,口中塞了布,扒光上衣,鞭蘸水抽打了一顿。
这一严酷的惩罚也是当着卓哥的面进行的。当时他几乎想扑上去狠咬刘家男人的手,但是毕竟没敢。他不认为他们的宝贝儿子被烫了责任在他的小姐姐。因为那七岁的男孩儿是在他们爱视着的情况下爬上桌子弄倒热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