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速写之一
专捡时令贵菜,各要十斤。
摆菜摊儿的外地小姑娘看着他那“严肃”的样子,呆,怯。
他催促:“别发愣,秤啊!”
两个扒手挣扭了几次身子,又哪里能摆脱他“亲爱”的臂膀!并从他的搂势中领教到了他这个男人的强壮,乖乖不敢造次。
菜一一秤好了。
他命令两个扒手:“掏钱”。
一个扒手说:“大哥,别开我们玩笑。”
另一个扒手说:“大哥您看,兜里钱都掏出来了,不够一样菜买十斤啊!”
他说:“钱放摊儿上。”
又对小姑娘说:“点点。可着这些钱买!”
小姑娘被搞懞了,几乎要哭。
他笑了:“你怕的什么劲儿啊?没听他俩都叫我大哥么?这个主我能做。”
于是菜被重新秤过,装了满满的两大塑料袋儿。加起来至少也有十五六斤。而两个扒手兜里,是一个钢镚儿也没有了……
望着两个扒手各拎一袋儿菜走远的背影,他笑了。他一笑,就变成另一类男人了,特随和的那一类。
他最后说:“这么冷的天,也卖出了不少,收摊吧!再不收摊,一会儿zhōu(左扌右周)摊儿的人来了,你该赔了。”
望着小姑娘也收摊儿走远,他才从容踱开,悠然散步,似乎什么异常之事也没发生……
某天我看到他在与人聊天,就站在不远处等他。我几乎已习惯了与他结伴散步。
不料他虽也看到了我,却说起来没完。
我就冲他喊:“嗨,汇报工作那?!”
他朝我望一眼,仍不走来。
我只好自己识趣儿地离开。
片刻他赶上了我,我问:“什么人?”
他说:“咱们北影的。”
一副心事凝重的样子,还长叹。
我说:“什么要紧的话,聊个没完?”
他说:“那人好哇。”
久未听过这种话了——如今仿佛是个流行说“那人很坏”的时代。仿佛通过说一切的人都很坏,才能间接地证明唯自己好。而且,对于某些人,几乎是剩下了这么一种能证明自己好的方法。
我不由问:“怎么个好法儿?”
他说:“他年轻时妻子就瘫痪了。他服侍了妻子三十余年,无怨无悔。他为此上戏很少,业务成就也没什么积累……前几天他妻子去世了,我在安慰他……”
我真没想到他那么样的一个“大老爷们儿”竟会安慰别人。可惜我一句也没听到他是怎么安慰的。连想象也想象不出。
我不由又问:“你们是朋友?”
他回答:“谈不上是朋友。同一茬的北影人而已。”
分明的,他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沉默片刻,又说:“他是好人。像他这样的丈夫不多。我愿意安慰一个好人。”
我站住了,凝视他。
轮到他问我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当时很想对他说:“你也是一个好人。”
但却没说。
……
看到被晨练的人们攀压断了的树,他心疼;看到早市管理人员粗暴地对待摆摊人,他说情;他竟兜里装了小米,撒在林间喂麻雀,怕新出生的“一代”小麻雀营养不良……
今天早晨,我们又一起散步。
我说:“我出新书了,想送你一本。”
他从未开口向我要过书。但我知道他是个喜欢看书的人。
他说:“不用。我去买。我买过你不少书。”
我说:“不许买。以后出一本送你一本。”
我之对人有好感,也只有送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