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弄虚作假的。也许孙有元摔坏腰后,就有可能设计起自己的末日来了。从而让他对着天空吼叫时得到的纯属一般的生理感受,上升为灵魂飞走的死亡预兆。那个雨过天晴的下午,孙有元流泪不止时,已经完成了对自己的判决。这个垂暮的老人,在即将与亡妻相遇、和彻底诀别尘土飞扬的人世之间曾经无从选择。他整整九年时间犹豫不决。
当他最后感到死亡已经无法回避地来到时,他的眼泪表达了对艰难尘世是如何依依不舍。他唯一的要求是让孙广才答应给他做一口棺材,以及敲锣和吹唢呐。
“唢呐吹得响一点,好给你娘报个信。”
祖父躺在床上马上就要死去,这个事实使我惊愕不已。那一刻祖父在我心中的形象出现了彻底的变化,不再是一个老人坐在角落里独自回想过去的形象,我的祖父和死亡已经紧密相连。对我来说,祖父变得异常遥远,和我记忆不多的祖母合二为一了。
我弟弟对祖父即将死去,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整整一个下午,他都站在门旁,从门缝里窥视祖父。而且时时跑出去向我哥哥报信:
“还没有死。”
他向孙光平解释:
“爷爷的肚皮还在动。”
孙有元对死的决心,在我父亲看来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孙广才那天下午扛着锄头走出家门以后,心怀不满地认为孙有元是变一个法子来折腾他。可到了傍晚我们吃过饭后,祖父仍然没有从屋里出来,我的母亲端着一碗饭走进去时,我们听到了祖父嗡嗡的声音:
“我要死啦,我不吃饭啦。”
这时候我父亲才真正重视祖父死的决心,当我父亲惊奇地走入祖父的房间后,这两个冤家竟然像一对亲密兄弟那样交谈起来。孙广才坐在孙有元的床上,我从没有听到过父亲如此温厚地和祖父说话。孙广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后,他已经相信父亲不久之后就会离世而去,喜形于色的孙广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心情,他对自己是不是孝子根本就不在乎。孙有元准备死去的消息正是他向外传播的,我在屋里都能听到他在远处的大嗓门:
“一个人不吃饭还能活多久?”
在期待里躺了一夜的孙有元,翌日清晨看到孙广才走进来时,敏捷地撑起身体问他的儿子:
“棺材呢?”
这使我父亲吃了一惊,他没有看到设想中奄奄一息的孙有元。他从房间里出来后显得有些失望,孙广才摇晃着脑袋说:
“看来还得熬两天,他还能记得棺材。”
我父亲可能是担心孙有元在吃午饭时,突然谦卑地走出来坐在我们中间。孙广才觉得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重视祖父心目中的棺材。于是在那个上午,我父亲手提两根木条像个小偷似的走了进来,用可笑的神秘向我弟弟下达命令,让他敲打木件。一惯大大咧咧的父亲突然贼头贼脑地出现,使我感到十分意外。随后他挺直了身体,推开祖父的屋门,用孝子的声音说:
“爹,木匠请来了。”
从半开的门里,我看到了祖父微微欠起身体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时我游手好闲的弟弟已经获得了短暂的职业,孙光明将木条满屋挥舞,让剑和刀自相残杀。我弟弟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他不会让自己长时间地接受房屋的限制。孙光明极为迅速地投入到真正的战争之中,他像一个古代将领那样汗流浃背地杀出了房屋。这时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职业,而沉浸到撕杀的快乐之中。我弟弟气喘吁吁的呐喊声,在那个上午的阳光里逐渐远去,谁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直到晚饭前他才回来,那时他两手空空。当我父亲追问他木条扔哪去时,孙光明一脸的糊涂,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晌,那神态仿佛是他从未碰过木条似的。
在我弟弟远去以后,我听到了躺在灰暗屋中祖父不安的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