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烛残年
候突然被屋外的鸟鸣吸引了,而且还兴致勃勃地跑了出去,这是我父亲绝对无法容忍的,孙广才气急败坏地喊叫孙光明:
“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回来。”
我弟弟虽然知道害怕,可他不知道问题已经十分严重。他跑回屋来时睁圆眼睛十分认真地指着屋外,告诉孙广才:
“小鸟,小鸟飞过去啦。”
我看到父亲粗壮的巴掌打向了弟弟稚嫩的脸,我弟弟的身体被扔掉般的摔出去倒在地上。孙光明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似乎有很长时间。我的母亲,在父亲怒火面前和我一样害怕的母亲,那时惊叫着跑向我弟弟。孙光明终于“哇”的一声尖利地哭了起来。我弟弟就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揍,他放声大哭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我父亲的怒火开始收缩了,孙广才捶了一下桌子,喊道:
“哭他娘个屁。”
接着他就往外走去,他在自己的怒气和孙光明的哭声之间,选择了让步。我父亲往外走去时,依然嚷嚷着:
“败家子,我养了一群败家子。老的走路都喊腰疼,小的都他娘的四岁了,说话嘴里还含个球似的咕哝咕哝说不清楚。败起家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凶。”
最后是表达对自己的怜悯:
“我命苦啊。”
这一切对当初的我来说,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有从惊吓里摆脱出来,我父亲已经走出屋去了。当我用仇恨的目光去看祖父时,孙有元仍然站在那里,仿佛饱尝惊吓似的战战兢兢。我当时没有立刻出来为弟弟说话,大概是我自己也糊涂了,一个六岁的孩子似乎缺乏敏捷的反应,起码我当时是这样。此后这事就如月光下的阴影一样,始终缠绕着我。我一直想出来揭发祖父,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有一次我曾经独自走到祖父身旁,孙有元当时坐在那个斑驳的墙角,用一惯的慈祥看着我,他亲切的目光在那时让我不寒而栗,我鼓起勇气对他说:
“碗是你打碎的。”
祖父平静地摇摇头,同时还向我慈爱地笑了笑。他的笑容就像是有力击来的拳头一样,我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立刻逃走,用响亮的喊叫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是你。”
我正义的声音并没有使祖父屈服,他平静地告诉我:
“不是我。”
祖父对自己坚信无疑的神态,反而使我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弄错了。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又向我露出了那要命的笑容,我的勇气立刻崩溃了,我赶紧逃离出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后,我感到出来揭发祖父也变得越来越艰难了。同时我越来越明确到自己对祖父有着难以言传的惧怕,当我有时跑回家中取东西,突然发现坐在角落里的祖父正看着我时,我就会浑身发颤。
年轻时生机勃勃的孙有元,经历了我祖母三十多年掠夺以后,到晚年成为了一个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老人。然而当他体力逐渐丧失的同时,内心的力气却成长了起来。风烛残年的孙有元,再度显示了他年轻时的聪明才智。
我父亲喜欢在饭桌上训斥祖父,这种时候孙广才总是要很不情愿地看着自己正在遭受损失。在父亲虚张声势的骂声里,我的祖父低垂着头颅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可他吃饭的速度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上的筷子在夹菜时一伸一缩的迅速令人吃惊。孙广才的训斥他充耳不闻,仿佛将其当作美味佳肴。直到他手中的碗筷被夺走,他才被迫停止。那时的孙有元依然低着头,眼睛执著地盯着桌上的饭菜。
我父亲后来就让祖父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我的祖父在吃饭时只能看到桌上的碗,看不到碗中的菜。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南门,我那可怜的祖父只能让下巴搁在桌子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碗中去夹菜。我的弟弟因为矮小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