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
在孙光平菜刀追赶下的慌乱,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像个动作迟缓的老人那样站了起来。冯玉青拿走了他坐的凳子,来到晒场旁一棵树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冯玉青站到了凳子上,她的身体在秋季的天空下显得十分挺拔,我看到那微仰的身姿美丽动人。她将草绳系在树枝上。
这时罗老头喊叫起来:“要出人命啦。”
站在凳子上的冯玉青似乎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动作文静地将草绳布置出一个能将脑袋伸进去的圆圈。接着她跳下了凳子,她当初下跳的姿态透露出了女孩的活泼。然后是庄重离去。
鸦雀无声的晒场在冯玉青离去后又杂声四起,脸色苍白的王跃进浑身哆嗦地开始大声咒骂,他在表达自己气愤时缺乏应有的理直气壮。我原以为他会走过去扯下那根草绳,结果他却坐着别人给他的凳子上再也没有站起来。他那已经明白一切的新娘,在当时倒是相对要冷静得多。新娘坐在那里目光发直,她唯一的动作就是将一碗白酒一气喝干。她的新郎不时偷看那根草绳以及新娘的脸色。后来他的哥哥取下了草绳。他依然时刻朝那里张望。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很久。
草绳如同电影来到村里一样,热闹非凡地来到这个婚礼上,使这个婚礼还没有结束就已悬梁自尽。
没过多久新娘就醉了,她发出了毛骨悚然的哭喊声,同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宣告:
“我要上吊。”
她向那已经不存在的草绳倾斜着走去时,被王跃进的嫂子紧紧抱住。这个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向王跃进大叫:
“快把她扶到屋里去。”
新娘被几个人架进屋去时,仍然执着地喊叫:
“我要上吊。”
过了好一阵,王跃进他们几个人才从屋里出来。可他们刚出来,新娘又紧随而出了。这次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架在脖子上,人们听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只听到她喊:
“你们看哪。”
那时冯玉青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我忘不了她当初微斜着脸,右手托住下巴时的沉思模样,风将她的头发在眼睛前吹来吹去。她对远处杂乱的情景似乎视而不见,仿佛看着的是镜中的自己。正是那一刻,冯玉青不再关心正在进行着的婚礼,她开始为自己的命运迷惑不解。
几天以后,一个货郎来到了村里。这个四十来岁,穿着灰色衣服的男人,将货郎担子放在了冯玉青的屋前。他用外乡人的口音向站在门口的冯玉青要了一碗水喝。
村里的孩子在他身旁围了一阵后又都散开了,货郎来到这个离城太近的地方显然是路过,可他在冯玉青屋前一直坐到天黑。
我几次经过那里,总是听到货郎喑哑的嗓音疲惫地诉说着走南闯北的艰难,货郎微笑时神情苦涩。而冯玉青专心倾听的眼神却是变幻莫测,她坐在门槛上,依然是手托下巴的模样。货郎只是偶尔几次扭回头去看看冯玉青。
货郎是在夜晚月光明媚的时刻离开南门的,他离去后冯玉青也在南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