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都镇静下来,横眉冷对。陈南燕瞪着我。又开始—步步慢慢下楼。快到最后一节台阶,也就是将近我面前,我舞起王八拳。
我只是在原地舞,拳头并没有落到她身上,隔着半尺远。她侧脸皱起眉毛,好像突然有风沙刮来。她可能想寻找缝隙钻过去、怎奈我双拳舞得密不透风,向前一步断难幸免。她想从—旁绕过去,走到哪边我迎到哪边。
别来劲——她小声警告。
我更不答话,只是一味瞎抡,抡得我自己都看不清眼前的她。
她无意还手,就那么居高临下望着我,看得有些不耐烦就换只脚当重心。
对峙半日,我迈上一节台阶。别来劲啊一一她又说。但人往高处退了一节。
我又迈上—节,她一低头冲下来。不是对打而是穿过敌人封锁线。
我的拳头纷纷落在她头顶、肩膀。有一拳擦过她的额头,一拳打中她的耳朵。
我不是真想加害她,舞在高潮,猝不及停,最后两拳也是软的。
她在下一层楼梯停住了。我从扶手往下看:她捂着耳朵在流眼泪。
看到她的眼泪,我也像掉在地上的铅笔外表完整内芯儿断成一截一截。我想谁都不会再对方枪枪这个坏孩子好了。
我觉得保育院的房间都太大了,大的就像人在海中,四周一片汪洋。这些房间又都很深,如同一口口深潭。人在潭底静坐,耳朵受到很大压力,嗡嗡作响,时间长了再听人近在咫尺说话都觉得很遥远像隔着一层玻璃罩。
有时太长时间听不到一点声音,我很怕自己聋了,就喊。突如其来的尖叫首先把我自己吓一大跳,像是鬼的声音,接下来久久不敢再出一声。
阿姨带着小朋友回来,经常发现方枪枪失踪不见。她们发动全体小朋友里里外外找,最后在紧靠墙角的小床底下找到我。我紧蜷双腿,两手抱膝,睁着眼睛目视前方。
她们以为我傻了,在我眼前晃手掌,让我数手指。我心中冷笑:这太小儿科了。我早就数过多少遍216条床腿,现在正在加每张床下的弹簧钢丝数。她们打扰了我的计算,令我非常不耐烦。
张副院长又找我谈了九次,她的要求降低到只要我承认错误,万事皆休。我哪有工夫再跟她扯蛋,总是得不出全班床的弹簧钢丝总数叫我十分烦恼,一上30 0就乱,一上300就乱,我都快被298、299这两个数字弄疯了。像是有人在我脑子中设了重返记号,一到298、299就不走字,读过去就变回201、202…。我试过慢读、快读,一句一字和—带而过、统统无济于事。300成了我的顶点、极限、宿命,可望不可及,到达它的同时就中断、弯曲,开始新—圈轮回。这短短一组小数像一顶小帽子扣在我过大的头上,箍得我喘不上气伸不开腿,视线一过300米都一片模糊,只能蜷缩着呆在床底。
她们允许我参加集体活动。第一次走出保育院,看到桃树我就跑了。我好像在前世见过这些相映成趣,整齐排列的桃树。一万年前它们就这么长着,结满桃子,我是一只小猴子,骑在树上吃桃、轻盈地攀上攀下,手还被桃子尖利的绒毛刺伤。我有个美好的过去,这只有重新爬上树才能想起。
看到我擅自离队,没有一个小朋友告阿姨。班里似乎已形成共识我有不守纪律的特权,或者说我已不属于这个班集体。
曾经挂满枝头的桃子已经消失,桃叶似乎更茂盛了。
破碎的蓝天记载着一些含义暖昧,难以言说的符号。当我还是个大人的时候,我指挥着大军从这里经过。我有一把手枪。心情沉重G我不知这么多年的战斗生涯是如何度过的,也忘了到底是胜仗多还是败仗多,为了什么坚持斗争。我失去了最后一个参谋人员,心中的苦闷无人诉说。
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