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门。
马林生受此一惊,已无心其它,草草抹了遍身体的其余部分,蹬上条内外通用裤衩,敞了门,将那盆污水泼出,拎了盆到水龙头前格外仔细地刷洗连带漂洗手巾,副光明正大的样子。“马锐,”他严肃地唤儿子,“你也洗洗,洗完再进屋。”“我不脏”儿子眼睛看着别处。
“不脏也得洗,刚在外面玩完怎么可能不脏?”马林生加重语气,命令道,“过来!”
马锐低着头,耷拉着双肩,踢踢踏踏慢腾腾走过来。
“还不脏!瞧你这一头一脸土,钻了哪儿灰堆儿了?”
马林生不由分说,把儿子的头塞到水头下。倾泻的水柱打在马锐乌蓬蓬的头上,水花四浅,湿了马林生一只手。
“水流进脖子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的马锐嚷。
“把小背心脱了。”马林生动手剥儿子上衣,马锐赤裸着上身在凉水的冲刷下搓着胸脯两肋的泥。“脖子!胳肢窝……”马林生站在一边指点着,回屋拿出块香皂叫马锐往头上,身上打。
“好好洗,别玩水!”马锐冲完头湿淋淋地弯腰站在一边滴水,马林生拿块大毛巾,像理发馆的师傅似的包住马锐,连头带脸粗手粗脚地一气猛擦,然后把毛巾扔给马锐,“自个儿擦干身上。再把腿和脚冲一下,搓搓脚脖子。”
自个转身进了屋。如果不算那些人工流产弄掉的,马锐就是马林生唯珠亲生儿子。马锐不属于优生,就是说他的孕育是在马林生和他当时的妻子的意料之外的,缘于一次小小纰漏,纯粹是因为他们的心慈手软一拖再终成既事实,他完全是在被动的情况下当了这个孩子的爸爸,就像过去被旧军队拉了夫的良民。小时候总觉得给别的小孩当爸爸是顶体面顶光荣占便宜的事,真当了爸爸倒留恋起做儿子的时光了。
马锐膀子上搭着潮乎乎的手巾拎着马林生丢在水龙头旁的空脸盆头发乱糟糟支棱着走进屋,像个微型的澡堂伙计,湿透的凉鞋地上一步一个水印。
他走到屋角脸盆架旁,把脸盆“哐啷”一声扔在一摞脸盆上。“轻点。”坐在藤椅上看报的马林生瞟了一眼马锐,“磕掉瓷了。”马锐没吭声,踮着脚把毛巾晾在屋里拉的铁丝上,铺摆开。“毛巾洗了么?擦过头不洗就这么挂上还不馊了?”马林生脸在报纸后面慢悠悠地说。
马锐重又踮起脚,把铁丝上的毛巾拽下来,哗哗的水声在院里再次响起。沉默地坐在藤椅上看报的马林生鼻子忽然猛地一吸带着浓重的粘稠液体抽动声,—口浓痰结结实实含在嘴里,他放下报纸,鼓着嘴东张西望吐痰的地方,趿着拖鞋走门口,掀帘一口啐到外面,一脸欣慰。西晒的阳光从门外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纤毫毕现。马锐托着洗净的毛巾从外面的阳光中走进来,经过他的身旁,尽管他俩一个逆光一个迎光面部感光不一,但还是可以清楚地辨认出这父子俩相像的地方。他俩同时进了屋,脸一下都阴了下来。整个房间都处于昏暗的,朦朦胧胧的光线之中,人的面部线条也显得模糊,只有那块门帘明亮、透明、飘飘拂拂,图案生动。
院里其他住户开始走动。说话,妇女们陆续出来洗菜,淘米,准备晚饭。水龙头始终开着,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落进空盆声音腈脆,浇在物体上响动闷浊。
马锐在墙上挂着的一面方镜前,仰着头把乱糟糟的头发压压平,走到桌旁对称旋转的另一把藤椅边抬屁股坐上去,顺手从桌上拉过一张马林生看完的报纸,打开举起来无声无息地看。外面的水声时大时小,忽而奔泻如瀑,忽而渐沥如雨。马林生终于按翱不住,放下报纸匆匆出屋,行进中解着裤扣。
马锐一动不动,依然故我,一张报纸完全遮住小脸,两只小手紧紧捏着报纸两边。
“晚饭咱吃什么?”马林生在挂着的毛巾上久久地擦着手,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