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我们的房子
一块刀刻的疤节处不动了,“老贾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字?”
那是什么字?树上刻的是我的乳名:小弟。刀刻的字迹长了数年长得斑斑驳驳、丑陋艰难,像两只灰蝴蝶飞不起来。
我站在一边看见木匠老贾愣住了。我忽然想起七八岁刚会写字的时候,母亲教我在梧桐树上刻下了自己的乳名,她说:“在树上刻下你的名字,将来给小弟打家具娶媳妇。”可是天井里这棵梧桐树到底是谁家栽的?我一点没有记忆。老贾明明记得他在十五年前栽的这树,母亲却记得是生我那年她从街上买的树秧,两毛钱一棵。他们争执不休,我母亲在院子里的第一次骂街耍泼就这样开始了。她乱发飘洒,摇撼断树,枯唇裂血,气冲我家屋顶。她一定要老贾说梧桐树是我家栽的不是他老贾栽的。老贾和母亲围着一棵树争执不休。我看见老贾的脸最后涨成猪肝色,他骂:“你这女人,你穷疯了苦疯了,梧桐树就送你做寿材吧。”骂完拖起他的锯斧逃进了前院,回头再望望我的母亲,老贾觉得温和敦厚的后院女人正在朝蛮横凶残发展,老贾的表情便很痛苦。他又冲我母亲嚷了一句:“盖他妈的鸟厨房,挤死熏死饿死算了,大家一起死,谁也别舒服。”
这一年两家合用的灶披间终于没成。因为老贾家赌气罢工,并用一堆破缸烂铁占据了天井的一半。母亲后来把那棵梧桐树拖进家门,她说情愿不盖灶披间也不能让老贾吞了那棵树。“天下东西都有主,是我的就不是他的,这世界上到底谁怕谁?”母亲和我一起把树扛上了我的阁楼。以后的岁月里梧桐树一直陪伴着我做各种少年之梦。我数过那树面上隐约可见的年轮,不是十五年,也不是十三岁,竟是十八个褐圈。那天井里的梧桐树到底是谁栽的呢?
我梦想天上落下一棵梧桐树籽在我家天井里蓬勃生长。一切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神奇的故事。我会记住这棵被伐的梧桐树,会记住我自己的故事。
红斑
冬季里我母亲发现了化工厂输油码头的一只热水管,热水管伸出油泵房的墙外,汩汩流着滚滚的蒸气水,清亮亮的。母亲端着脸盆接了一盆,她把手伸进水里撩拨着,惊喜地喊:“好烫,好干净啊。”冬季里我母亲带着我和小飞蛾在后门的热水管下洗脸洗菜洗衣服。冬季里我们家省下了烧热水的煤。我们一家人暗中狂热地爱上了化工厂的热水管,对街坊邻居绝对保密。谁也不知道我们家窝藏了一只奇妙的热水管。
但是有一天我姐姐小飞蛾突然摔了小圆镜鬼哭狼嚎:“妈,你来看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啦?”一家人都应声去看小飞蛾的脸,小飞蛾的圆脸蛋上一夜间爬满了星星点点的红斑。“这是怎么啦?”母亲摸着小飞蛾的脸惊惶失措,“痒吗?”我在一边也猛地感觉到脸上一阵搔痒。我拾起小圆镜照了照,看见自己的脸上也已经长出奇怪的红斑。我比小飞蛾更尖厉地叫了一声,蒙住了眼睛。红斑使我变得丑陋无比!我母亲茫然四顾,目光最后落到后门外的热水管子上。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紧咬嘴唇吐出一句:
“该死的水管子!”该死的化工厂的热水管子。你为什么要让我母亲发现了呢?我心底涌出某种深厚的怨愤和悲怆,我把小圆镜摔在母亲脚下摔个粉碎,一个人逃到了我的阁楼上。我蜷缩在我家的半空中,听见母亲和姐姐小飞蛾呜咽的说话声。“妈妈明天烧水洗脸别省那两块煤好吗?”“明天烧水洗脸不省那两块煤了,再也不省那两块煤了。”我想那天也许是我少年时代最悲伤的一天。我准备逃学一星期,等脸上的红斑消退后再去学校上学。一个人躲在阁楼上,不敢诅咒我的母亲,只是一遍遍咒骂着化工厂的热水管子,化工厂你真是毒气四溢吗?化工厂你无声无息地在我脸上画下了无数红斑。我奇痒难忍、满脸溃烂,红斑将成为特殊的标记深深打在我脸上。我带着母亲和化工厂联合打印的标记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