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
口遇见束太太,寒喧几句就说起了九女,纪太太意味深长地说,我看九女也不见得多么老实,她心里有鬼。束太太反问道,有什么鬼?纪太太一时答不上来就说,反正我觉得她心里有鬼。
药店的店员们私下里认为九女作为一个女佣比邹嫂更卖命,虽然她睡觉时会打呼噜,但那些呼噜声也恰恰证明九女干活不惜力气。店员们觉得纪太太对九女的评价缺乏公允,老王有一次向九女作了一番粉饰太平的劝谕,他说,你别看纪太太对你冷言冷语的,她心里对你很亲的,她说你比邹嫂还能干呢。九女咯咯一笑,她挥起棒槌敲打着一堆脏衣服,你把我当傻子骗呀?我又不是傻子,九女说,她把我当贼防着呢,迟早有一天她会把我撵走的。
店员老王没想到九女对她短暂的女佣生涯作出了一个精确的预测。事情很快就发生了。有一天纪太太去理发店烫头发,碰到了束太太的妯娌小束太太,小束太太一见她就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纪太太,这阵子没什么人去你店里抓药吧,纪太太知道她话里有话,没等她追问,小束太太就主动向她爆出一个晴天霹虏似的秘密,你让我们家那狐狸精卖啦!小束太太说,你以为九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九女是从雀庄来的,一家十几口人都得霍乱死了,就剩下她一个啦!
纪太太头发烫了一半就冲出了理发店,纪太太的怒火使她的脸红了,恐惧又使她的脸泛出惨白色,因此纪太太在街上疾走时表情显得很奇特。纪太太起初住染坊那里跑,她想去找束太太算帐,但跑了一程她就折回药店了,纪太太踢进药店正好看见九女端了一盆水下楼。
你这骗子!纪太太冲着九女啐了一口。
九女很茫然地放下了那盆水,九女说,辫子?纪太太你在说我的辫子?
你还装蒜,什么辫子不辫子的,谁稀罕你的辫子?纪太太拍着膝盖叫道,你的辫子里面都是霍乱细菌呀!
我的辫子很干净,没有霍乱,昨天才洗过的。九女的声音里也已经充满了愤怒。
店员们都围了过来,他们看看纪太太,又看看九女的辫子,说,什么辫子?辫子怎么啦?
纪太太又气又急。她尖叫起来,不是辫子,是霍乱呀。她不是什么花庄人,她是从雀庄逃出来的1
店员们面面相觑,突然就从九女身边散开了,老王说,这倒滑稽,药店成了霍乱窝了,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怪不得最近没人来抓药呢。
我没有霍乱。九女抓着老王的胳膊说。
别抓我!老王像被什么咬了了一下跳起来。
从雀庄来的人都有霍乱!纪太太说。
他们都有霍乱,可我没有霍乱。九女说。
你没有霍乱也有病菌。纪太太这时候冷静了许多,她抓过鸡毛掸子防止九女挨近,纪太太说,事到如今我也不怪你了,要怪就得怪束太太,她也太歹毒了,怎么能把你领到药店来?
我没有霍乱,我要有霍乱早就死了。九女说,我要有霍乱你们也早死了。
你有没有霍乱我也不管你了,纪太太叹了口气,她朝柜台那儿瞟了一眼,说,我不能留你在这儿了,坏了药店生意是小,谁要是再染人病我就担待不起了。
纪太太到钱箱里摸出几元钱放在地上,她说,九女,别怨我狠心。拿上钱赶紧走吧。
九女站在楼梯口喘着租气,药店的店员们都以为她会哭,但九女最后一滴眼泪也没掉。她像猫一样地爬到阁楼上,躲在黑暗中俯视着药店里的人们,过了一会儿人们看见她拎着包裹下来了,她的手腕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纪太太一眼就认出那是邹嫂遗留的银手镯。
不是偷的,九女把手举高了伸到纪太太面前。让她看那只镯子,九女说,你别把我当贼,那是我捡来的。
纪太太屏注呼吸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