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天空.2
一记耳光,你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给我哭丧?邱财一手操起装馒头的篮子,一手推着粉丽,邱财说,还不给我回家?丢人丢到政府来了,拿了这么多馒头,这么多馒头给谁吃?我们家开面厂啦?我们家粮食吃不光啦?要你到这里来充好人。
也就在这时候小秃带着镇长和几个干部来了,粉丽看见他们哭声便戛然而止,她从旗袍襟上抽出一块丝帕捂着脸,猫着腰从那群人身边逃过去了。镇长沉着脸问邱财,你女儿怎么回事,跑到政府撒泼来了?她跟尹成是怎么回事?她跟尹成到底什么关系?邱财对镇长笑脸相迎,邱财说,他们没有什么关系吧?人家尹同志是革命干部,我家粉丽看得上他,他可看不上粉丽呀!要不粉丽给他送馒头,他也不会把她骂出来,门不当户不对的,能有什么?镇长你可别听外面的谣言呀。镇长走近邱财,抢过他手里的篮子检查那堆馒头,他还掰开一只馒头看里面有没有藏了什么,馒头里什么也没有,馒头只是馒头而已,镇长就撕了一片放进嘴里,小心地品尝着。邱财在一边叫起来说,镇长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你还怕粉丽在馒头里下毒?这真冤枉死人了,她就是毒死了自己也不会给尹同志下毒呀。镇长对邱财冷笑了一声,说,你们腐蚀毒害革命干部的阴谋诡计多着呢,不一定要靠下毒嘛。
我看见邱财的脸被镇长说得红一阵白一阵的,他一边摇头嗤笑着一边往人群外面钻,有几个看热闹的铁匠伸手去抓蓝子里的馒头,邱财就啪啪地打那些手,邱财指桑骂槐地说,这是毒馒头,这是毒馒头!谁敢吃就让他七窍流血,谁敢吃就让他进棺材!
今天夹镇热得快要烧起来了,天空中不见一丝云彩,没有云彩也就没有了风,只有滚烫的阳光大片大片地落下来,落在制铁厂的烟囱和煤山上,落在夹镇空寂的街道上,落在我们房屋屋顶的青瓦上,只要你仔细倾听,便可以听见太阳烤的屋顶青瓦的声音,所有被烤的的青瓦都在噼剥噼剥地呻吟或喘息。
我不知道夹镇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安静,细细听才发现是镇上的十几家铁匠铺停止了工作,不惧炎热的铁匠们放下了长锤,夹镇便彻底地安静了。这种安静令人陌生,因此我觉得夹镇变成了一座灼人的坟墓。
我正在家里大声朗读小学课本时,突然听见有人在敲窗,是隔壁的粉丽站在外面,她大概是刚洗过澡,湿漉漉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看上去活像一个女鬼,粉丽一边梳她的头发,一边用木梳敲我家的窗板,她说,你还不快去?尹同志放出来啦,你怎么还不去呀?
我说,你没头没脑地嚷什么?你让我去哪儿?)
粉丽说,去税务所呀,尹成回税务所了,我说镇长不敢把他怎么样的!撤了所长又怎样?他不还是个干部?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我就是不爱听粉丽说尹成的事,主要是觉得她不配对尹成好,所以粉丽一说尹成的名字我就不耐烦,我说,我早知道这事了,还用得着你说?你自己想去就去呗,我们的事不用你来管。
哎哟,你倒神气起来了?粉丽在窗外格格一笑,她说,你们俩有个屁事?你以为你就是他的同志啦?告诉你吧,尹同志实在是太孤单了才找你玩的,你能顶什么事?你还什么都不懂呢。
粉丽尖牙利齿的时候我就更讨厌她,我跑到窗边,像赶苍蝇一样把她赶走了。我祖父在里屋的鼾声忽起忽落,他说,你跟谁说话呢?快读你的书。我捧起课本又大声读了几句,但课本上的字却视而不见了,耳朵里也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军号的回响,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尹成就会听见军号的回响,听见军号的回响我便会往尹成身边跑。
正午时分我就要去找尹成的,但我祖父把门反锁上了。我去祖父的床边搜寻挂锁钥匙时,被他一把揪到了床上,他按着我的手说,躺这儿睡觉,这么热的天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