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洪泰岳使性失男体 破耳朵乘乱夺王位
声。沙洲上树枝摇摆,荒草波动,许多野猪,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从四面八方往沙丘上会合。狐狸们受了惊动,花面獾也受了惊动,野兔子也受了惊动,它们有的胡乱奔跑,有的钻进巢穴,有的原地转圈观望。
因为身上都沾过松油黄沙,所有颜色基本一致,一片黄褐色,仰起的头颅,咧开的大嘴,龇出的大牙,亮晶晶的小眼,两百余头野猪,是我的队伍,多半和我沾亲带故,都期待着,兴奋,惴惴不安,蠢蠢欲动,磨牙顿爪。我说:
“孩儿们,战争爆发了。他们手中有枪,我们的战术是,钻空子,捉迷藏,不要被他们赶着往东走,钻到他们背后去!”
一头性格暴烈的公猪跳出来,大声道:
“我反对!我们要结成团体,正面突破,把他们赶下河!”
这头公猪,本名不详,外号“破耳朵”。它体重约有三百五十斤,硕大的脑袋上沾着厚厚一层松油黄沙,半个耳朵缺失,是与狐狸大战时的英雄。它咬肌发达,牙齿锋利,我记得它一口把一只狐狸的脑袋咬得四分五裂的情景,这是我的一个最有力量的挑战者,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是沙洲土著野猪中的领袖,想当初与我大战时它还没长大,现在它长大了。我早就说过对猪王地位并不留恋,但把王位传给这个残忍凶狠的家伙我又不情愿。刁小三站出来为我仗腰:
“服从大王的命令!”
“大王让我们投降,难道我们也要投降吗?”“破耳朵”不满地嘟哝着。
我听到许多猪跟着“破耳朵”嘟哝,心中十分沉重,知道这支队伍已经很难带了,不制服“破耳朵”队伍非分裂不可,但大敌当前,无暇处理内政。我严厉地说:
“执行命令,散开!”
多数猪执行了我的命令,钻进了树棵、草丛,但有四十多头猪,显然是“破耳朵”的死党,它们跟随着“破耳朵”,大模大样迎着人群走上去。
那些人听训完毕,便排开一字长蛇阵,由西向东,步步推进。他们有的戴着草帽,有的戴着帆布旅行帽;有的戴着墨镜,有的戴着近视眼镜;有的穿着夹克衫,有的穿着西服;有的穿着皮鞋,有的穿着旅游鞋;有的提着铜锣边走边敲,有的口袋里装着鞭炮边走边放;有的手提着木棍边走边抽打着前边的野草,有的端着土枪边走边咋呼……不全是青壮年,还有鬓发斑白、目光犀利、腰背佝偻的老头儿;不全是男人,还有十几个娇滴滴的姑娘。
“砰——啪——”这是那种双响、俗名“二踢脚”的鞭炮爆炸时发出的声音,地上一团黄烟,空中一团白烟。
“瞠……”这是铜锣声,是一面破锣,川剧团里使用那种。
“出来吧,出来吧,再不出来就开枪啦……”这是持木棍者的呐喊声。
这支混乱的队伍,不像来围猎,倒像是1958年那些吓唬麻雀的。我认出了第五棉花加工厂里的人,因为我认出了你蓝解放。此时你已经转为正式工人,当了棉花检验组的组长。你老婆黄合作也已转正,当了食堂的炊事员。你挽着铁灰色夹克衫的袖子,露出闪闪发光的手表。你老婆也在队伍里,她大概是来运野猪肉回去给职工们改善生活吧。还有公社机关的人,供销社的人,高密东北乡所有村庄的人。那个脖子上挂着铁皮哨子的,显然是这次行动的总指挥,他是谁?西门金龙。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的儿子,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人猪大战也是父子之问的战争。
人们的大呼小叫惊动了红柳上的鹳鸟,它们成群结队地惊飞起来,树上无数的巢穴在颤抖,空气中飘散着细小的鸟毛。他们仰脸看鸟,情绪更加兴奋。有几只狐狸从洞里逃出来,像火焰般滚到深草里。洋洋得意的人群推进了约有一千米,便与“破耳朵”率领的敢死队迎头相逢了。
人群中发出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