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磨麦子,就恨恨地唾了一口:我不如你吗?就算你有钱,有粮,可你活的什么人呢;我姓韩的,一家八口,两个在省城挣钱,两个在本地挣钱,我虽不在公社大院,这镇子上谁不晓得我呢,我倒怯火了你?!
走进镇街,一街两行的人家都在忙碌。街道是很低的,两边人家的房基却高,砖砌的台阶儿,一律墨染的开面板门。街面上的人得天独厚,全是兼农兼商,两栖手脚。房间十分拥挤,满是门和窗子,他们虽不及上海人的善于拥挤,但一切都习惯于向高空发展:家家有大立柜;木房改作二层砖楼,下开饭店、旅店、豆腐坊、粉条坊,上住小居老,一道铁丝在窗沿拴了,被子毯子也晾,裤衩尿布也挂。正是腊月天里,“腊八”已过,家家开张营业,或是筹备年货。有的将一切家什搬上街道,登高趴低地扫尘刷墙;有的在烟腾雾罩地做豆腐,酿米酒;更多的是一群一伙地在逛街。那些专业户、个体户的子弟已经戴上了手表,穿上了筒裤,三个人、四个人,一排儿横着在街上走,一见韩玄子,哗地就散开,钻进什么人家的店里去了。几家正在修理房子,木工一群,泥瓦工一群,乱糟糟的不可开交。他们见了韩玄子,却全停下手中的活,笑着打招呼。韩玄子走过去,
站在修理房子的一家门前,对着山墙头脚手架上的一个人说:
“哈,真要过年了,收拾房子呀!”
“啊,是韩先生呀!给先生散烟呀!”脚手架上的人喜欢地叫着,就跳下来,“房子也旧了,不收拾不行了,我想再盖出一问,办代销店呀!”
“让巩德胜的生意惹红眼了?”韩玄子笑着说。
“能寻几个钱是几个钱吧,地里活一完,就没事干了嘛。韩先生,我啥时要去找你呢,眼看房子修好了,营业证还没办哩。”
韩玄子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了,便叫道:
“都在办店了,天神,有多少人来买呢?真不得了,公社王书记给我说,现在要办营业证的人家多得排队哩……”
“是难办。”那人说,“咱不认识人,怕还办不成哩,这全要靠你老了。”
“好说。我可以给王书记说说,看行不行。”
韩玄子想立即走掉,那人却还死死拉住他,说:
“只要你一句话,还能不行吗?先生是什么人,谁不知道呢!哎,听说咱女子出嫁了,你怎么不声不吭的,把我也当了外人了?”
韩玄子说:
“现在讲究旅行结婚嘛,娃的事腊月初八就办了。” 、
那人说:
“旅行是旅行,可咱这里有这里的风俗嘛,总要给娃送个‘路’吧!日子定在几时?”
“算了,不惊动镇上人了。”
那人说:
“那怎么行?你不说,我会打听出来的。”
韩玄子只是笑着不言语,要走,又走不脱,就听见有人锐声叫道:
“他韩伯,怎么不来屋里坐呀!”
众人扭过头去,见是巩德胜的老婆。这是个枣核女人,头小脚小,腰却粗得如桶。想必是清早掏了一篮红箩卜去河里洗了,才回到街上。一只手提着篮子,一只手仲在衣襟下取暖,看见了韩玄子,就大声吆喝。这吆喝声小半是叫韩玄子听,多半是让一街两行的人家听的。
“这枣核精!”那人低声骂一句,对韩玄子说,“进屋歇会吧,屋里有炭火哩。”
韩玄子说:
“不啦,我去买些酒去。”
说罢就走,还听见那人在后边说:
“先生,那事就托付你佬了!”
巩德胜的杂货店台阶最高。三间房里,一问盘了柜台,里边安了三个大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百货杂物,两问打通,依立柱垒了界墙,里面是住处,外边安放方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