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上善然后说:“还有,不知该怎么说呀?”君亭说:“说。”上善说:“秦安上次去县上争取河堤的加固资金,说舍不得娃打不了狼,拿了两万元的活动费,但资金没批下来,两万元也没了下落。”君亭说:“你问问他!”上善说:“我咋问呀?!”君亭躁了:“你是会计你咋不能问?钱是清风街的钱,打了水漂了就打了水漂了?!”上善不再吱声。远处有啊哇啊哇的长声,这是染坊后院的那头驴在叫,清风街就只有了这一头驴,在染坊的后院里专门推碾子轧染料。君亭噎过上善后,口气缓下来,说:“新生的事,现在人都盯着,三踅叫喊着要告哩,你说怎么办?”上善说:“刚才我和金莲还说到这事着,修改合同的事,虽说是秦安分管的范围,他没给你打招呼?”君亭说:“我知道个屁!”上善说:“这,这事咋能这样弄呢?那就谁屙下的谁去擦吧。”金莲把一壶茶端进来,君亭不说话了,金莲知趣,放下茶壶又出去,坐到石凳上用指甲花染手上的指甲。君亭说:“谁屙的谁擦?现在屎抹勾了,他能擦净?!”上善说:“三踅不是省油的灯,他真闹起来,与秦安不好,与咱们谁都不好。这事我思谋,你得出来,一方面压压三踅,一方面要想个办法……”君亭说:“我处处护着他,他倒不领情,最近他是不是和我二叔走得勤?”上善说:“这我说不清,反正是我到老主任那儿去了三次,三次他都在那儿。”君亭说:“我二叔也是胡涂了!”撇下上善,自个儿出了办公室,到院中的水井里打水。井水不深,木钩杆吊着水桶就把水提上来了,君亭把水倒在铜脸盆里,整个头脸全塞在盆水里,哇哇哇地一阵响,水溅了一地。
君亭和上善在清风寺的办公室里提到了我爹,这令我非常恼火。李上善,世上有一种鬼名字叫日弄,你李上善就是日弄鬼!清风街的烂事那么多,他上善偏要数说我爹的不是,还不是因为我爹人死了,死口无证,猪屙的狗屙的全成了我爹屙的!我爹在世的时候,他能把我家的门槛踏烂,来了不是手里提个鸡,就是端一个老南瓜。要是下雨,他会将一双泥脚在台阶上蹭来蹭去。我爹说:你进来,进来吧!他还是用树棍把鞋上的泥刮得干干净净了才肯进来。河堤上的树要减伐,为的是要修缮小学校的危房,而乡长的外甥提出要买一些树,一是人家舅是乡长,二是乡长正准备批一笔款给学校,哪能不卖给人家吗?树伐下来帮着拉运的是谁,是你李上善嘛!向县财政局要加固河堤款是秦安最后办的,可先联系的还是我爹,谁愿意去行贿呀!但我爹背了一麻袋柿饼、花生到财政局,人家让拿到办公室去都不让去!两万元打点了人家,能指望再让人家还打个收条吗?没脑子!我爹为清风街办事落了个啥,受尽了人的黑脸白眼,磨破了脚上的一双双胶鞋,他是怀里揣了冷馍在饭店里要碗面汤泡着吃,吃坏了胃,给谁说去,反倒现在村里还欠他的干部补贴金!
君亭洗完了头脸,上善殷勤地跑到厕所边的核桃树上摘了三片叶子,要君亭夹在裤腰里生凉,君亭却说:“你给我挠挠脊背。”君亭的脊背上满是痱子。挠着挠着,上善的脊背也痒了,靠着那棵白果树蹭。金莲就进了办公室,摆弄了风扇,但风扇怎么也是不转。上善说:“你没看有电没电?!”金莲拉了灯绳,灯是灭的,就说:“又没电了!”君亭不让上善挠脊背了,说:“你这就去乡政府,把头头脑脑的都请了,到刘家饭店里咱包一桌饭。”上善说:“请乡上人呀?”君亭说:“我估摸三踅肯定要告状的,得先给乡上打个招呼。我还有个想法,给电站得增容呀,天这么旱,不说浇地用,人热得连电扇也扇不成,西街的意见大得很,几乎是起了吼声,这钱也得让乡上帮呀!”上善说:“吃饭时叫不叫秦安?”君亭说:“叫上吧。”金莲就说:“那我去通知秦安。”先出门去了。上善也要走,君亭说:“给刘老吉说,让他弄些钱钱肉。”
上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