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滴一滴往下淌。她一阵痉挛,便跑出去抱起宏宏,跌跌撞撞一脚跑到秦嘉家门口,倚着门框,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平从户籍室办了迁移户口手续出来,扛着行李,去找秦嘉家;走出场部门前那环形林荫道,就发觉有人在跟踪他。起先,他没在意,只以为是同路的人。但那几个人老不散,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走在他身后,他就不得不起了疑心。待等走到加工厂锯木场附近,那几个人把圈子大散开,网开一面,从左后右三面包抄过来,逼近他,并且“刷”地都从大衣袖筒里抽出早准备下的短木棒,他才惊觉,有人来找他的事儿头了,要暗算他呢!
这时,已然有五点来钟。偌大个锯木场,人早走光。空空荡荡。空气里浮荡着浓烈的松香气息。黄圆冷浸的太阳搁到西山背上,把锯木场周围的木楞堆显现得更加阴暗森严。一旁,锯木车间高大的板门,敞开着,足有四五米高,黑洞洞张起。他站了下来,一手插进腰间,抓住刺刀柄;论身板,论力气、论十四年来在骆驼圈子跟人跟狼打架的经验,他料定身后那几个高矮不齐的家伙,都不是他对手。这一点,即便是行家里手的撅里乔,后来也是彻底服了气的。况且手里还攥得有这柄钢火上乘、磨得锋快的刺刀!小子哎,上啊!他等着他们发话,倾听着脑后的动静。
“谢平,依想溜啊?!滑脚了?!回上海了?依倒夏(惬)意格……”
上海话。上海青年?他一震。“……那……。”他想用上海话跟他们搭腔,但舌头怎么也拐不过弯来。“你们是哪个队的?”他改用普通话问。
“不认得阿拉了?”为首的一个冷笑笑。这时谢平瞟清围住他的总数在七八个之间。木楞堆后边还缩着两个,不肯上前亮出脸面。
“不认得了?阿拉都是依从上海动员来的。依忘性倒不小!”他们逼近过来。谢平拖着行李,往后退去,背触到一样硬东西,给弹了回来。他退到锯木车间板墙跟前了。这是他需要的。这样,他们便无法从他不长眼睛的后方来偷袭他。
“进去!”一个小伙子过来一把抢走他的铺盖卷,扔进黑洞洞的车间,是要赶他进那里头,好关起门来,称心如意地做他。
“干吗?”谢平问道。
“赶马,还赶驴子呢!”又有一个小伙子上前来,把他的旧帆布箱子扔进了车间门洞里。
“请俄到里厢去谈谈。”为首的那个有礼起来。
“有话就在这儿谈。”谢平当然不上那个当,但他认出眼前的几个确是当年他动员来农场的。他似乎有点明白,他们来找他算那笔账了……
谢平脸一阵涨热。他尴尬地在板墙上蹭了蹭脊背。
“听说依要走了,兄弟几个约好来送送依。感谢依当年动员我们一番苦心……”为首的那个阴阳怪气地数落道。
“不要再跟他废话了!做他!当初没有这赤佬,我们也不会到这鬼地方来……”
一个小伙子红着眼,举起棍子冲过来,被为首的那个挡住了。“一年多之前,大家在柳树沟水库碰头,请依出来帮大家出出主意。依为啥搭架子,照面也不打一个……”他问。
“当时我出不来……”
“腿在你自己身上长着。”一个小伙子吼道。
“有时候,不在……”谢平说道。但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小伙子蹿过来,吼着:“狗屁!孬种!王八蛋!”梆地朝谢平腿上砸了一棒,谢平一下子给砸蹲了下去。
“你出卖了我们。你把我们写给你的信,交给了你的分场长……”
“没有。我没有……”
“没有?为什么两次去人请你,分场里都有准备,都派了岗哨埋伏下……”
“当时我的信他们都拆看……我没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