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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来娘
  样静坐。等你走出她车篷,自会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轻松了许多。她喜欢招村里

    那些七八岁十来岁的男孩到她车里玩。她拿得出村里谁也没见过的冬瓜条、金糕片、

    大醉枣、蜜瓜干儿。她亲亲热热地搂着他们,把他们瘦细的腿脚夹在自己粗大的腿

    裆里,再把他们的小手合紧,一前一后波动她至柔至韧的腰,一下下捋摸他们肮脏

    的手背,唱:二月里那个杏花嘛杏花里个白,大姐姐抹罢了头油上锅台。

    锅台台高,大姐姐矮,大姐姐里个矮来贴饼子卖,饼子哟卖个药铺那个味呀掌

    柜进喜财,公爹姐丈腌酸菜……

    后来,村里人说,一到天黑便常看见一条比水桶还粗的黑蛇,从房檐上游过,

    鳞片湿腻腻发亮。昂起头,慢慢摆动下垂的尾巴,压得房椽底下的苇铺子吱吱嘎嘎

    乱响。许多男人都觉出,跟她说过悄悄话的婆娘,心气儿就大不似从前,再不像过

    去那样老实听话,再不能在家稳稳妥妥地坐住,总想往外转悠,甚至到床上也敢像

    男人似的说些不三不四的粗话。有几个出嫁前就多少认一点儿字的,跟她来往以后,

    更像人了道似的,常对人说些神神道道的话,什么:“……阴宅重向水,阳宅重门

    向。里旺凭本,权衡在星。向星一白,、当时得令,坐星二黑,未来旺气。三元九

    运一百八十年,一百八十年后从头来……”那些婆娘们回到家,拆灶的拆灶,垫路

    的垫路。但凡院门前有棵枯树的,她们非得拿斧子去砍了。有的重改栅栏门朝向,

    有的架梯子上房,把邻居家高过自己家的烟囱给砸了,有的非把自己家院里的井给

    填死,因为‘讲在二五位,落在衰死愁煞方……“开头一段,谁家里都觉得痛快。

    多少年没这么躁动过。但鸡飞狗跳一阵,他们又担心,不知这样下去,怎么才算个

    尽头。于是大家又觉得反而不如多少年来什么事都将将就就地凑合着过下去那样太

    平安逸踏实可靠。由四十多个老汉、八十多个精壮汉带头,先把跟大来娘最接近、

    总说大来娘好话的三个婆娘捆起来,带到屠宰场那个早先关牛的栏圈里,扒光了她

    们的裤子,让她们自己的男人狠狠用棍子榜了她们一顿。她们三个只好紧紧抱在一

    起。栏圈里积存着多年的圈土。圈土堆得老高。土屹垃里净是牛粪牛血,还混杂猪

    鬃羊毛。尔后的一天,他们又去紧紧团团地把天放家包围了起来,要天放家交出那

    个黑高个儿的女人。他们说她准定就是那条比水桶还粗的黑蛇。祸害。

    天放媳妇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么个日子。头一天,她就把带来的那些零七碎八的

    东西又搬进了她那依然还不能算太破旧的车篷子。她最后给大来喂了一次奶。她捏

    住儿子的小脚趾,咬破一点点儿,轻轻舔了他一点咸咸的甜甜的血。天放不在。儿

    子就是天放。她舔到的,留在心里的,便是天放的精血。她听见村民们威胁地大喊

    大叫,砸她的篷子车。拆她的车厢板。划了她的枕头套。踩扁了她的柳条筐。挑起

    她还没晾干的内裤。揣走她经常要用的枣木梳。寻找她轻易不肯让人见到的首饰盒。

    把一锅她煮来准备留到路上吃的稠糜子粥和一罐大放爱吃的咸猪油全倒到羊粪堆上。

    他们飞起砖头瓦片,砸天放家的屋顶门窗。扬言要烧掉天放家的马圈和草料房。并

    且正经点着了四十八把火把,正告天放一家,不许再收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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