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联队部
的乳母……
十分钟后,电话铃响得厉害。他不肯接。随它响去。它果然顽固,继续响,同样不肯罢休。他简直要扯下电话机,扔下楼去,把玻璃窗哗啦啦砸个大洞。电话是联队部值班军官打来的。城里最大的一家富商,白氏兄弟,紧急求见指挥长本人。在老满堡联队,没人愿意怠慢白家这一对兄弟。特别是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没一个人不敬佩这二位。这二位当年也是苦出身。二十年前,从晋东南的源上来,揣着几斤面,一张狗皮褥子,盲流到阿达克库都克。现在人家过的什么日子?先甭说别的,前年这二位给全联队当兵的每人添了一身替换衣服。去年又给全体校级以下的军官每人添一双黑牛皮皮靴——按规定,只有校以上的军官,上边才发给这样的皮靴。可全联队校级以上的军官一共才六七个。到去年下半年,联队奉命组建骑兵支队。经费上有一大块缺口。他俩得知,马上购置了阿拌河河边上一片上好的草场,送给联队做马场,并且又派人去西安南京置办全套药械用品,帮骑兵支队办起了必不可少的兽医室。今年还会给个什么彩呢?大伙眼巴巴正盼着哩。
二小不愿指挥长为了她而耽误公事。她轻轻从朱贵铃的臂弯里抽出手,去摘下电话听筒,递到朱贵铃面前。这几乎等于在命令指挥长接这个电话了。朱贵铃无奈地笑笑,只得接了。但一等听到,是白氏兄弟的事,而且他俩已经到了联队部,此时正在院子里等着,朱贵铃便跟触了电一样,猛地蹿将起来。
“你们这些值班的,是干啥吃的?为什么早不来电话?让白先生干等这么长时间!”他吼了,立马儿变了副面孔,匆忙地甚至很生硬地催促二小伺候他换衣服。他要那件硬领的、袖口上缀着两颗水晶纽扣的白衬衣。一直到临下楼前,他才回过神来,轻轻捏了捏二小的脸颊,抱歉似的吩咐了声:“送几杯咖啡下来。”
金黄。黑褐。墙布或者护衬板。巴格达出产的多头刻花吊灯在散发洁净而柔和的灯光。还有那四个雕在一根木柱上的非洲裸女,做着各种舞姿。泰国的象牙。白俄罗斯的铜茶炊。阿姆斯特丹的水晶瓶。西班牙牛角柄的弯刀。亚马孙河的鳄鱼皮。伊丽莎白港那艘最古老的三桅船上的核桃木舵轮。瑞典的刻花玻璃器皿。法国的烫金瓷盘。阿拉伯的神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农妇穿的木鞋。整只的海龟。瓦罐和古代的烟具。绣花的靠垫。带有浓厚婆罗门教色彩的壁饰。就是没有一般富家厅堂里必备的中国字画。
白氏兄弟怔怔地站在壁炉跟前。
客厅的布置,主要应归功于朱贵铃那位基本上不出来见客的夫人。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姑姑管教。家务也全交给了能于的二小。她又不爱去其他军官家串门。老满堡的任何一条街道只能使她感到伤感和更加憋屈。更不习惯去别人家牌桌上凑数。剩下的,便只有这么一点余兴了。但是,这个客厅,真叫白氏兄弟动心的,还是一种被朱贵铃叫做“月白藤”的东西。
“月白藤”的真名叫什么?连朱贵铃也不知道。这是他去印度北部高原上实习时,在一个王公的古堡里发现的。一它非树非草又非藤。粗大繁茂,四处爬蔓,耐得住于旱,又经得起沤烂。它的每一张叶片,真正长开了,能有团扇那么大。“月白藤”是他给取的名儿。只是因为发现它的时候,那一晚上古堡上空的月色格外皎洁。回国前收拾行李,他明白,自己将回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去。他带回这些月白藤,并非想弥补那必将失去的什么。他只是由着记忆的惯性去做了这件事,拿四个大木箱装运了这四大棵月白藤。多花了不少运费。他觉得自己是在做一种惯性的游戏。没想到,运回它来,在客厅里长得特别好。似竹非竹的枝干很快长到了拳头一样粗,并沿着四壁,爬上墙头,又把整个天花板攀得满满登登。扇面大的叶片,肥韧而有光泽,也快把客厅里的四扇大窗户遮没。强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