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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他分明听见哪个旮旯里传来一声叹息。

    “还是得感谢你,为我留下了保连这香火。死了有人哭,有人烧纸。”进仁心里又说。

    他叹气,摇头。啜完最后一口茶,把烟屁股撂地上用脚碾了。站起来,回房,睡觉去也。

    ——“还得保养精神,无论如何也要等保连拿到大学通知书才能死啊。否则怎能闭得上眼!”

    七月七、八、九,高考三天下来,保连觉得顺风顺水。问存扣,他也说“可以”。“可以”就是“蛮好”、“不错”的意思。存扣现在说话省多了,言简意赅。两个人一起坐班船回来,保连在后舱里唱了不少歌,在机器的强烈轰鸣中特意选唱了高亢的《牡丹之歌》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张脸挣成了怒放的牡丹,桃花的颜色。他大声要存扣也弄首歌吼一下,存扣笑了笑,没唱。

    然而到了家,保连的喜气全没了。刚进庄就有人告诉他:“你爸爸不好了哩!”

    他千万想不到爸爸得了癌症!正月里就检查出来了,瞒着他到现在。怕花冤枉钱,就在家等死,等着他高考得胜回朝。

    他现在得胜回朝了,就等一张通知书了。可是家里等着他的却是形容枯槁、病入膏肓的父亲。他已瘦成一把干柴了。

    保连抱住父亲“哇哇”大哭:“爸爸,你不该瞒我的呀,你应该去看的呀!”

    他悲恸地哭喊:“爸爸,你不能走呀,你把我一个人撂在这世上怎么弄呀?!”

    进仁也抱着儿子泪泗奔流,哽咽得语不成声:“乖乖,莫哭……好吗?考得好吗?”

    “好哩好哩,这次考得好哩!爸呀……”

    “这次能拿到通知书,乖乖?”

    “能拿到的,能拿到的!”

    “肯定?”

    “肯定!——爸爸,你放心耶……”

    进仁嘴里噙着泪笑了。笑着看在院子里啄食的母鸡们。这几只鸡喂得肥滚滚的,它们拇指大的脑容量如何晓得人世间的悲情冷暖,它们闲庭信步,悠然从容,突然为从梨树根虚土里冒出来的一条蚯蚓争斗起来,“咕咕”乱叫,翅膀扑扇着,弄得地上起了烟,鸡毛都掉下两三根。

    保连急着要他爸赶快上东台大医院去治病。听到哭声聚来的乡亲们含着泪对他说:“要治你爸早治了,还到现在呢!一来不容易治,二来怕把省给你的钱用掉。趁现在还能吃点儿,弄点好的把他吃吃;能跑带他出去跑跑;叫家里亲戚来望望他。哎,可怜!眼睁睁小伙(儿子)就有用了……”

    医生种道被喊来替进仁挂水,怎么也刺不进静脉,试了几次,弄得血“咕咕”的。进仁不住把手臂往后退,喊疼,不肯挂。好不容易找准了静脉,药水却不往里流。

    挂水失败。种道出去时对众人摇头:“快了。水都挂不进去了。”

    保连的姑妈从外庄来了,服侍哥哥。

    庄南郑木匠的班子请来了,在院子里锯呀刨的,乒乒乓乓打起了棺材。进仁坐在廊檐的藤椅上看着,监工似的。寿衣是请街上名裁缝罗翠凤做的,棉衣棉裤,全铺的新棉花,蓝涤卡面料;蓝呢子便帽是在供销社仓库里翻出来的,夏天了,人家早收起来了。

    庄上大小商店都进足了毛苍纸。一旦进仁驾鹤西归,哪家不拿两刀纸送去?这庄上大大小小哪个人的头没被进仁摸过呀!

    保连日夜不离父亲身畔。进仁几次对他说:“不要紧,有姑妈在哩,暂时不得死哩,等通知书哩。你去玩吧。”

    保连眼泪“咕咕”地:“这时候我还有心思玩呀……”

    进仁有一次突然对保连说:“乖乖,拿得到通知书呀?拿不到爸爸就不等了。”

    听得保连心里毛草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狐疑地飞快想了一遍这次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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