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吊(6)
说完了,军代表就丢个眼色给陈干部,陈干部再丢个眼色给何仙姑,于是何仙姑又扭着磨盘大的屁股带头高呼革命口号。
反标事件,就是这样,终于划上了让军代表甚感满意的句号。暗藏的沉默的阶级敌人不但清理出来了,而且被消灭了——尽管不是出自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但可算是慑于无产阶级专政铁拳的威力。
苏福生的尸体,由厂里一辆运送冻肉的冷藏车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掉了。小二看到了苏福生的老婆来领骨灰同遗物。遗物里有个没贴标签的瓶子,里头还有小半瓶浅黄色粉末,小二认得,那是他偷给苏福生的胃膜素。
苏福生的老婆四十岁的模样,亦是一半黑发,一半白发。
她不敢哭,一直咬着嘴唇,目光里是悲恸、惊恐同绝望。小二望着她的模样,心里很同情。小二觉得苏福生,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老老实实的人,一个衣袖子上沾满了浆糊痂子的人,突然之间说没有就没有了,真的是有点不可思议。
何仙姑呼革命口号的那天晚上,跟化验室的马脸班长管得宽在澡堂子里打了一架,双方手里皆握了一大把对方的头发同短处,一身的肥皂泡子,滑得如泥鳅。当时小二正好到灯光球场去看制药车间同腊制品车间的一场篮球赛,经过工会楼下的大澡堂,看到围了一大堆人。小二与我有同好,平生喜爱看热闹,忙钻了进去,于是看到了何仙姑同管得宽。她们从澡堂子里打到了澡堂子外。当然,她们胡乱地穿了衣,颈根上手臂上仍是肥皂泡子,花点点衬衣湿湿地紧贴着肉,就好像她们的身体被包在一层塑料薄膜里。好多男人围到跟前,瞻仰的就是这个。小二倒没怎么注意这些,他的兴趣是看两个女人对骂干架。
马脸班长同何仙姑皆扯住了对方湿津津的头发,她们的脸于是只好向下,她们互相对骂也是朝着地下,就好像地下有面镜子,可以照见她们战斗的英姿,也好像地下有几颗牙齿,她们努力分辨哪颗是属于自己的。
“你这个婊子,骚婆娘,臭不要脸,你在广播室里被人操,操得全世界都听见,跟猫一样地嚎叫你还以为别人不晓得!”马脸当众揭对手的丑事,毫不留情。
“你呢?你呢?”何仙姑也不客气,礼尚往来道,“你娘老子旧社会在碧湘街做过妓女你以为我不晓得嗳!你以为档案里没记载嗳!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你娘被千人操万人操,你也被千人操万人操!”
“打打,莫只动嘴巴子,动手!”有几个男人在一旁起哄。两个女人一动手就扯头发扯衣裤,把裤子扯得看见半边屁股,把衣服扯得看见半边白奶子,几多刺激。
“婊子,松不松手你松不松手!”马脸的劲大些,把何仙姑的脑壳扯到了胸口前,好像拼命要喂奶给对手来吃一样。
“你不松老子就不松!老子还怕了你嗳你才是婊子!”何仙姑也企图叫对手来吃奶。
后来何仙姑松了手,朝管得宽一张马脸上劈耳刮子,劈得啪啪啪啪响。马脸则趁乱一口咬住了何仙姑的胳膊,咬得她像呼革命口号一样尖叫起来。混战之中,两个女人皆把对方的衣服扯崩了纽扣,小二于是看见了两对奶子。马脸的是小小扁扁的,而何仙姑的是一对颤颤的大肉球。
小二晚上睡觉又半天睡不着了。他眼前老是浮着那对颤颤的大肉球。薛军那厮说过,女人的奶子好看,看了脔心跳。此言果然不虚。假如是我,我也会脔心跳。那回我们院子里的大毛说要掀开资产阶级破鞋鞠咏仪的衣服来看她的奶子。我一听就脔心跳了。后来大毛不晓得从哪里偷来了一本《妇科手册》,我们把脑壳围拢来,大毛把手册朝身后一藏,说,去,买一毛钱太妃糖来就给你们看!于是我们就七拼八凑凑了一毛钱,由我跑到街口的南食店买了十颗太妃糖。往回跑的时候还遇到了街上的小流氓鼻涕